大海啊…… [黎巴嫩]米哈依尔·努埃曼

你不疲倦吗?怒号着

奔腾着，退去，又扬波

你想干什么?为何

总是行进，永不恬默

你仿佛和我一样，身上有

奴隶的、自由民的心儿两颗

这颗心想挣脱

那颗心却无路可夺

大海啊大海，告诉我

你身上有善也有恶?

你的岑寂里有没有安宁

你的澎湃里有没有惊愕

你的豪放里有没有顺利

你的沮丧里有没有困惑

你的汐落里有没有屈辱

你的潮涨里有没有傲物

你的沉默里有没有忧郁

你的汹涌里有没有欢歌

大海啊大海，告诉我

你身上有善也有恶?

我伫立着，黑夜沉沉

大海涌浪又歇波

大海不曾回答我

陆地不曾回答我

当夜的两鬓染上白发

曙光在地平线的眼圈涂抹

我听得一条小河在唱：

宇宙就是内蕴和外呈之和

人，有善也有恶

海，有涨也有落

(郭黎　译)

【赏析】

努埃曼的作品兼有东西方两种特色，既有西方式的深刻的哲学思考，也有东方式的交织着幻觉与现实、虚构和真实的悲剧性冲突，反映出轮回转生的神秘主义倾向，往往对人生充满了哲理性的思索，也不乏借助奇妙的想象力，表达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和追求。努埃曼在《未来的食粮》和《相会》这两部著作中，就阐述了这世界的存在是完整而充实的，紧密存在的统一是永恒的，生命和死亡之间没有界限。生命是死亡的产物，死亡孕育出生命。

《大海啊……》是努埃曼比较有特色的诗作。全诗采用双行体的形式，以大海为抒情意象，分三节对人生进行了追问与思索。

在第一节里，诗人向大海发出追问，将大海与诗人的苦闷进行比附，大海的奔腾不息，不知疲倦，正如人生的本质，虽然渴望自由，却也耽于惰怠。在自由与束缚的矛盾统一体中，诗人拷问人性自身;在善与恶的混合体中，诗人向大海质疑。人性与自然并置，具有多解性与不确定性，带给读者以神秘感。

第二节将大海拟人化，连续八个追问，显出了特有的节奏与思考，给人以深沉的印象： 岑寂里的安宁，澎湃里的惊愕，豪放里的顺利，沮丧里的困惑，没落里的屈辱，潮涨里的傲物，沉默里的忧郁，汹涌里的欢歌，这就是大海，这就是人生。结尾是对第一节收尾的重复：“大海啊，大海，告诉我/你身上有善也有恶。”渐次显示了哲理性的思索，并将自然的神秘引入诗行，印证了人生的玄奥与神秘。

第三节则出现了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我”直接出现在诗中，伫立在黑夜，面对着大海，前述的思索虽然充满了哲理与深沉，但答案清晰吗?大海和陆地都不能给人生的疑问以回答。大自然充满了人的特征，成为人的外化，夜消昼降，是两鬓染上的白发，是暗光给地平线涂抹眼圈，小河似乎尝试给诗人以答案的线索，它流向大海，欢乐歌唱。这几行拟人的使用既新颖又使哲理的思考更显深刻而不直露。宇宙并不单一，既有内蕴也有外呈，这个整体包容万有，不可分离。人呢，当然也分善与恶，充满了顺利与曲折，就像大海的涨落。

古往今来，写大海的诗作层出不穷，努埃曼的这首《大海啊……》将大海作为思考的载体，从形式到修辞运用多样化的手法，使这一常见的主题显出了特色，具有了陌生化的效果，表现出了他的哲理意义和神秘主义。

(金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