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俄—苏〕 帕斯捷尔纳克

会有一天，雪落满了道路，

盖白了倾斜的屋檐，

我正想出门松松脚——

是你，突然站在门前。

你独身一人，穿着秋大衣，

没戴帽，也没穿长筒靴，

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

树木和栅栏

消逝到远远的迷雾中，

你一个人披着雪

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雪水从头巾上流下，

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

点点晶莹的雪粉，

在你那秀发上闪烁。

那一绺秀发的柔光

映亮了：面庞，

头巾和身影，

还有这薄薄的大衣。

雪在睫毛上融化了，

你的眼里充满忧郁，

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

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

你曾是那样被带走的，

我的心灵，

好象被镀了锑的钢刀

深深地划下了血痕。

你那美丽的面容，

将在我的心中永驻，

因此，我不再过问

人世间的残酷。

啊，为了这些回忆，

愿雪中的夜加倍地伸延，

在我们两人的中间，

我不能划开一条分界线。

当我们在世间已不再存在，

只剩下那些年心的审判和创伤，

没有人想去问津

我们是谁，又来自何方?

(刘湛秋 译)

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苏联俄罗斯作家。生于画家家庭，参加过未来派文学团体，十月革命前发表过抒情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1914)和《在街垒上》(1917)。20年代塑造列宁形象的长诗《崇高的疾病》(1924)和表现俄国第一次革命的长诗《一九○五年》(1925～1926)、《施密特中尉》(1926～1927)得到高尔基的好评。1957年，他由于在国外发表了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而受到国内的严厉批判，并被开除出苏联作家协会。1958年，《日瓦戈医生》获诺贝尔文学奖金。

这首爱情诗描述了诗人邂逅一个美丽女郎的情景，赞美了她独特的风姿，抒发出诗人对她的怀恋和爱慕之情，表达了自己对永恒爱情的向往。全诗在结构上前后呼应，诗题为“邂逅”，既是诗人追忆自己邂逅的一位女郎，也是诗人期待的一次邂逅，一次不期而遇的重逢。

“会有一天，雪落满了道路/盖白了倾斜的屋檐/我正想出门松松脚——是你，突然站在门前”。又是满眼的银装素裹，诗人对雪的偏爱流露出来。他选择了 一个雪天的重逢，因为曾经有一位雪美人深深地打动过他的心——“你独身一人，穿着秋大衣/没戴帽，也没穿长筒靴/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女郎不顾冰天雪地的寒冷，穿着是不合时令的单薄，然而有一个令人振奋的秘密占据着她的心房，地冻天寒也无所畏惧了。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使她周身荡漾着生命的激情。诗人刻画了一种与周围环境具有强烈的反差的人物心态与行为：“树木和栅栏/消逝到远远的迷雾中”，视野里只剩下“你一个披着雪/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诗人怀着对这个奇特女子的异乎寻常的举动的好奇细致地打量起她来：“雪水从头巾上流下/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点点晶莹的雪粉/在你那秀发上闪烁。”“那一绺秀发的柔光/映亮了：面庞/头巾和身影/还有这薄薄的大衣。”诗人以富有动感的词汇“流”、“滚”、“滴落”、“闪烁”、“映亮”表现了女郎楚楚动人的风姿，只用了两个夺目的意象“点点晶莹的雪粉”、“一绺秀发的柔光”衬托出女郎可爱而美丽的形象，如雪一般纯洁素雅。“雪在睫毛上融化了/你的眼里充满忧郁/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诗人惊叹于她的完美和谐，正欲继续探究她忧郁的眼神的含义，然而这短暂的相遇戛然而止了——“你曾是那样被带走的/我的心灵/好象被镀了锑的钢刀/深深地划下了血痕”。女郎被强行从诗人的面前带走了，诗人是那样地不情愿，心爱的人被夺走了，诗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着诗人。毕竟一切才仅仅拉开了序幕，却不得不草草收场。诗由记叙转为抒情。诗人强烈的爱慕难以抑止，他决心“不再过问人世间的残酷”，因为他永远爱上了那美丽的面容。没有什么能继续与爱抗衡，装满爱的心中再容不下什么，残酷尽管还是残酷，“我”却不再畏惧，从容地将它蔑视。那美丽的瞬间成了永久的回忆，人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片刻的相知相悦已是难得的财富，感动于那一刻付出的真纯，人们愿用一生来回味它。因而诗人充满感情地祈祷，“愿雪中的夜加倍地伸延”。日日夜夜的回忆，我和她已经水乳交融，她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所有倾注了感情的东西都再难以割舍，形影相随，所以“在我们两人的中间/我不能划开一条分界线”。不能分开，也不必分开。爱可以跨越时空的界线，更能拉近心灵的距离。“天若有情天亦老”，纯真的爱亘古长存——诗的最后一节由抒情进入对人生意义富有哲理的阐发：“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方”都无足轻重，总有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将在世间消失，“只剩下那些年心的审判和创伤”，岁月是最公正的法官，“是非功过转头空”，人们可以淡泊于往夕的是是非非，然而与自己的心灵相对，却难以平复旧日的创伤。因此，人生的意义全在生命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又因感情的投入而绚烂多彩、生机盎然。

诗人坦诚地直抒胸臆，同时又具有哲人的忧思，他懂得人生的价值，更懂得珍视美好的爱情。《邂逅》为人们奉献了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女郎，也塑造了一位痴情专注的男主人公。男女主人公相互辉映，各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