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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延之诗《五君咏》

颜延之诗《五君咏》

阮 步 兵



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沉醉似埋照,寓词类托讽。长啸若怀人,越礼自惊众。物故不可论,涂穷能无恸。

嵇 中 散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刘 参 军



刘伶善闭关,怀情灭闻见。鼓钟不足欢,荣色岂能眩?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颂酒虽短章,深衷自此见。

阮 始 平



仲容青云器,实禀生民秀。达音何用深,识微在金奏。郭奕已心醉,山公非虚觏。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

向 常 侍



向秀甘淡薄,深心托毫素。探道好渊玄,观书鄙章句。交吕既鸿轩,攀嵇亦凤举。流连河里游,恻怆山阳赋。

(据胡刻 《文选》本)



《宋书》云: “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颜延之的作品确有雕琢藻饰和喜用古事的弊病。与他同时的诗人汤惠休批评说: “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鲍照也在他问“己与灵运优劣”时说: “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绘满眼”(《颜延之传》),但他的诗文采之美冠绝当时。他爱酒放荡,不拘小节,肆意直言,被人排挤。从不谄媚权贵,对专当要任的刘湛这一集团深恶痛绝给予抨击,辞甚激扬。他由步兵校尉任永嘉太守时心怀怨愤,写下了《五君咏》,分咏“竹林七贤”中阮籍、嵇康、刘伶、阮咸、向秀,而山涛、王戎二人以贵显不咏,用意至明。五首诗,语言质朴,寄意深远,可称佳作。

阮籍生活在魏晋交替的动荡年代,世事纷扰,文人多被杀戮,造成了极其恐怖的局面。因此,他常用醉酒的办法在当时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保全自己,也就是采取隐遁避世的态度,以酣饮免祸。这首《阮步兵》诗,写他任达旷放,表现了高蹈消极的情绪; 放浪形骸,反映了毁弃礼法的叛逆精神。

开头两句是作者用赞赏的语气说阮籍埋没自己的踪迹,表明了他有识别判断事物的能力。阮籍与当权的司马氏集团有一定的矛盾。在政治派系对立的情况下他想到曹魏政权日渐衰微,自己与曹氏有较深的历史渊源,要是卷进了司马氏和曹氏这个政治斗争的漩涡里,稍有不慎便会罹致灭顶之灾,于是就求隐避患。这种独善其身的处世观,是为形势所迫,名士动辄得咎,命如鸡犬的现实使他学会了“难得胡涂”。

“沉醉”两句联系阮籍求隐避患的思想,将他深藏才识以及所作《咏怀诗》的托意讽刺作了客观的叙述。阮籍纵酒酣昏,是因为生当乱世要掩护自己就只得借酒外易其貌,内埋真情。若非具有远见卓识,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他的“识密鉴亦洞”在这里亦可窥见。作者以韬光来暗指阮籍有济世匡国之才,但却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便在醉酒中避嫌远祸。这既表现了他精神上的苦闷,又表现了对现实的不满。

“长啸”两句写阮籍超越礼教旷达不羁,他以这种有违常规的行为表示对世俗的反抗。阮籍的啸歌是对理想的呼唤,也是对知音者的觅求。他反对名教礼法,特别是在伦理道德的突破上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诗特别指出这点,表示了作者的立场所在。

末两句概括了阮籍言谈谨慎和政治上不得志的心境。阮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曾被称为“至慎”。他就是这样小心地与统治者周旋,以便接受“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教训而保存自己。

全诗从阮籍有才无处施展,有话无处去说,只得在“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写实中再现了他所置身的社会的黑暗,又从他的生活情况和精神面貌的描述中刻画了这位历史人物老于世故、内心清醒的特异形象,语简意满,气足神完。

嵇康,在魏废帝时做过中散大夫,后人多称嵇中散。他和曹魏是姻亲和乡里,这就使他在权力再分配的曹氏与司马氏政治角逐中处于和司马氏集团相对立的方面。嵇康跟阮籍一样,否定儒家礼法,他公开说自己“又每非汤武而薄周礼”,推翻了司马氏积极准备以“禅让”形式夺取皇权的根据,因而遭到杀害。这首《嵇中散》诗,讴歌了嵇康力抗顽俗的精神。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嵇康因为愤世,表现得桀骜不训,与世俗不相谐合,就被人们说成一个仙者。古代学仙的人认为霞是日之精,将它吃下,便可长生不老。

“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古代道家认为得道的可以弃形体而解脱成仙。“吐论”,指嵇康所作的《养生论》。他对儒家经典和虚伪的礼教进行了批判与讽刺,体现了他刚肠疾恶轻肆直言的性格以及他薄圣非经的无畏气魄。此外,他还主张“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用唯物主义观点阐述了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闪射着他反对旧说敢于辩论的战斗锋芒。

“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嵇康以峻切、清远的自我表白闻世,他处身世俗之中有违背流俗的言论。司马昭企图笼络嵇康为其所用,就让原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去引荐,结果遭到坚决拒绝。嵇康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以嘻笑怒骂的笔调提出了出仕的“七不堪”、“二不可”,强调自己赋性疏懒,不堪礼法束缚。实际上是对司马氏想要篡魏的政治阴谋表示不满,同时对向统治者投降被任为吏部郎的山涛表示极大的蔑视。这个不与司马氏集团合作的声明,又是一篇揭穿“礼”的虚伪、“法”的荒唐的檄文,自然刺痛了司马氏的神经。“中散不偶世”,于此可见一斑。嵇康为了养生,经常入山采药,与隐士王烈、孙登同游,极为融洽。他与这些隐士结识与交往,服食养性,有点如《养生论》中所主张的“清虚静泰,小私寡欲”的意味,更有离开险恶的环境遗落世务的神秘色彩。

“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这儿是以有翅难飞来比喻嵇康有志难伸。嵇康的“龙性”,是指不受世俗所拘的反抗性格。司马昭曾经想拉拢嵇康,谋士钟会却说: “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晋书·嵇康传》)意思是,嵇康是一条谁也不能治服的卧龙,不杀嵇康,必酿后患。钟会还说嵇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世说新语·雅量》注)。这正是司马昭非杀嵇康不可的原因之一,也是嵇康“龙性”不改的写照。

诗以首句“中散不偶世”统摄全篇,从“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龙性谁能驯”三个方面突出了嵇康痛恶庸俗世态的孤傲,这是他整个人格的传真。诗中又以嵇康“本自餐霞人”作为领起,既成了他“形解验默仙”人亡神在的依据,又成了他“寻山洽隐沦”生活情调的印证,从另一个侧面描写了他“不偶世”的表现。通篇浑然一体,缜密无缝,无懈可击。

刘伶,曾为建威参军。晋武帝泰始初,对朝廷策问,强调无为而治,以无能罢免。喜纵酒放诞,直情任性。这首《刘参军》诗,写刘伶怀才不露,借酒浇愁,表现了他的愤世疾俗。

首联,写出了刘伶不与世事以求清静的思想。他对司马氏政权的恐怖统治极为不满,但不敢正面反抗,时时有临渊履冰之感,于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去宣泄。这种安天乐命的做法,出于忧生畏祸,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压抑。为了排解内心的苦闷,就闸住感情的潮水,以免溢出而招致麻烦,让自己进入目无所见、眼无所闻的逍遥境界。这分明是他崇尚老庄的最好说明。

第二联承接首联中的“怀情灭闻见”句,进一步写到刘伶的无欢无惑,脱离了外界的影响。鼓钟悦耳,是从“闻”的角度说,荣色悦目,是从“见”的方面说,既然声色已对视听失去了作用,怎么会有情绪的反应?作者是借这形象化的描写来显露刘伶具有鄙视守旧求荣的品性,以及那消极遁世的情怀。

第三联与前四诗意脉相连,说刘伶寄情于酒,有着无法驱遣伤时叹世的苦恼。“韬精”,敛藏光彩,与《阮步兵》一诗中“沉醉似埋照”的“埋照”意思相同。刘伶不愿向当时虚伪残暴的统治者屈服,又被血腥屠杀名士的现实惊得惶惶不安,因此,不敢露才,终日沉湎于酒,以求得精神上的解脱。《晋书》记载着他常乘鹿车,携一壶酒而醉冥。作者指出: 刘伶如此放荡,又有谁知道其深衷隐由呢。

末两句是对刘伶的“沉饮”之由作了解答,道出了他深藏于心的隐情。“颂酒”,指刘伶所作的《酒德颂》。其中有对“礼法”的蔑视,有对老庄思想的宣扬,也有因嗜酒生活而沉醉。

全诗紧扣刘伶“沉饮”的“深衷”,步步揭示,层层披露,既有一气运转之妙,又有脉络贯通之工,可让读者全面地看到这个人物外在的形态和内在的世界,并嵌有魏晋之交的时代烙印,给人们以知人论世的认识价值。

阮始平,即指阮咸。因曾为始平太守,故名。他是阮籍之侄,与阮籍并称为“大小阮”,旷放不拘礼法。善弹琵琶。这首《阮始平》诗,主要是写阮咸有才不被重用,还会遭到打击,以此揭露世道昏暗。

起始两句赞美了阮咸的高才美质。次两句说明“才”的表现:对通晓音律的精深程度,能够在所用的金属乐器的弹奏中识得内在的微妙。这种远见识微的功夫,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因此“郭奕已心醉,山公非虚觏”,也就绝非偶然了。袁宏《竹林名士传》说: “阮咸哀乐至,过绝于人,太原郭奕,见之心醉,不觉叹服。”郭奕崇拜阮咸的“才”这样如痴若醉,显出了阮咸的殊于常人。山涛,晋初任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等职。选用官吏,都亲作评论,当时号为“山公启事”。“山公”,即指山涛。其人对阮咸也赏识之至,愈加显出了阮咸的超群非凡。但是“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阮咸这驰名于世的才士却得不到重用。曹嘉之《晋纪》说: “山涛举咸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能用也。”晋代律学家荀勗,入晋后领秘书监,进光禄大夫,掌管乐事。其人每与阮咸论及音律,总觉自愧不如,于是便生妒意,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

全诗直叙阮咸的大受贬抑。以阮咸得到名士的看重与他怀才不遇及遭忌才者的指责构成鲜明的对比,流转着作者的愤怨情绪,颇能激起读者共鸣。

向秀,曾为散骑常侍,故称向常侍。他是魏晋之际的哲学家、文学家。曾为《庄子》作注,“发明奇趣,振起玄风”。向秀主张自然与名教统一,合儒道为一。认为万物自生自化,所以各任其性,即是“逍遥”。他擅诗赋。其哀吊嵇康、吕安的《思旧赋》,情辞沉痛,颇有名望。这首《向常侍》诗,写向秀淡泊自守,玄远超脱,寄心撰文,从而怀念亡友。

诗一开篇就将向秀的为人、性格、志趣向读者作了概述。他甘于淡泊,与世无争,诗文中书写着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发自深衷,笔端寄慨。这一个自视高雅的人物,自然会为世教所不容。他所处的社会对士大夫知识分子来说,均有人人自危之虑,老庄虚无哲学就有了滋生的土壤,玄学清淡也就成了魏晋名士的重要标志。“探道好渊玄,观书鄙章句”,是向秀酷好老庄谈玄说理的表现。他所注《庄子》重在对玄理的阐发,耻于作章句的解说,故而能“穷圣人之秘奥,测六义之渊玄”(王逸《妍蚩》),“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指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世说新语》)这就可见向秀用心之深。“交吕既鸿轩,攀嵇亦凤举”。嵇康跟阮籍等一班名士,都是魏晋玄学思潮中的主角,吕安与嵇康志同道合。向秀与嵇康曾锻铁于洛邑,吕安曾灌园于山阴,说吕安如大鸟高飞般的具有俯视一切的远识,嵇康像鸾凤挺举样的能够艳现彩羽而超群。一“交”一“攀”表示了向秀与他俩同游共处的荣幸。因此,向秀一回忆起与嵇、吕二人在山阴寓居时的来往,便动了感情: “流连河里游,恻怆山阳赋”。“河里”,指河内。向秀河内人,他非常怀念嵇康等人与自己相友善的经过,悲伤于嵇康、吕安的被害。当他返回山阳时听到笛声,有感而作《思旧赋》。此赋通过悼念友人以悲愤的心情和含蓄的笔法从侧面显示出对当时政治现实的不满。篇幅短小而寄意深厚,在晋人抒情赋中别树一帜。作者于结尾处特地点出“恻怆山阳赋”,呼应了开头的“深心托豪素”,使诗的笔墨更为浓重,也显见了向秀与嵇、吕友情深厚。

全诗写得绮密情深,而且字无闲言,句有潜意,能使人在咀嚼中体味而唤起不尽的联想。

颜延之作《五君咏》,是“咏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见”(《古诗源》)。据《宋书·颜延之传》,颜延之对当时权贵刘湛、殷景仁专政揽权很有看法,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其志,故借咏嵇康、阮籍等人的遭遇来寄托自己的情怀。颜延之在诗中专咏五君的遭际的坎坷,才调的出众,个性的超凡,或写五君的形隐而心明,佯醉而实醒,疏狂而刚傲,淡泊而高雅,除了表达对这些名士的深切同情外,还表示了对他们的热烈赞赏,从而在为这些历史人物图貌显神时嵌进了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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