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秀才强记

        

·费衮·

        江阴士人葛君,忘其名,强记绝人。尝谒郡守,至客次,一官人已先在,意象轩骜。葛敝衣孑孑来,揖之殊不顾。葛心不平,坐良久,谓之曰:“君谒太守,亦有衔袖之文乎?”其人曰:“然。”葛请观之,其人素自负,出以示,葛疾读一过,即以还之,曰:“大好。”斯须见守,俱白事毕,葛复前曰:“某骫骳之文,此官人窃为己有,适以为赞者是也。使君或不信,某请诵之。”即抗声诵其文,不差一字。四座皆愕视此人,且杂靳之。其人出不意,无以自解,仓皇郤退,归而惭恚得疾几死。
        葛浮沉闾里间,家傍有民张染肆,置薄书识其目。葛尝被酒,偶坐其肆,信手翻阅。一夕民家火作,凡所有之物并文书皆烬焉。物主竞来索数倍责偿,民无以质验,忧扰不知所出,其子谋诸文曰:“吾闻里中葛秀才,天性能记,渠昨过吾家,尝阅此籍,或能记忆,盍以情叩乎?”即日父子诣葛,言其状,葛笑曰:“汝家张染肆,且吾何从知其数邪?”民拜且泣,葛又笑曰:“汝以壶酒来,当能知之。”民喜,亟归携酒肴至。葛饮毕,命取纸笔,为疏某月栽日某人染某物若干,某月某日某人染某物若干,凡数百条,所书月日、姓氏、名色、丈尺,无毫发差,民持归,呼物主读以示之,皆叩头骇伏。

〔选自《梁溪漫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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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小说通过记叙葛秀才捉弄以文章谒见太守的某官人和为洗染店老板复述帐本内容这两件事情来表现他的过目成诵,记忆力惊人的神奇本领。小说描绘生动逼真,维妙维肖。使人读来,形象鲜明,兴味盎然。
        葛秀才是江阴人,作者虽然不知他的名字,但却强调了他“强记施人”的特长。故事就是围绕这个主题展开叙述、进行描写的。在短篇小说中,作者不可能面面俱到,限于篇幅,只能抓住人物的某一特征加以突出表现,将人物活现出来。作者是深知这一点的。
        作者集中选取了两段具有典型性的事例来刻画人物的特点。第一个故事叙述了葛秀才凭借自己记忆力过人的特长巧妙地戏弄了那个自鸣得意,傲气凌人的官人。这位官人在谒见郡守之前准备了一篇精心构思的绝妙文章。他对此非常自负,以为郡守见了一定会嘉许称赞并会让自己做官的。他太看重自己了,外表也自然表现得不同凡响:“意象轩骜”,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而同去谒见郡守的葛秀才“敝衣孑孑来”,一副落魄潦倒的穷酸像。与这位官人相比自然逊色得多。于是官人便更加傲慢无礼!对于葛秀才的打恭作揖“殊不顾”。这就触怒了葛秀才。小说这部分可以说是故事的开端,交代了葛秀才何以要捉弄官人的起因。
        葛秀才不平之余,便想出了捉弄这位狂妄自大的官人的具体办法。“坐良久,谓之曰:‘君谒太守,亦有衔袖之文乎?’其人曰:‘然’。葛请观之,其人素自负,出以示,葛疾读一过,即以还之,曰:‘大好’。愚蠢自负的官人不知道自己在洋洋自得的飘飘然中便中了葛秀才的计策。这段描写,是小说情节的发展,暗示了葛秀才设计引诱官人落入圈套的情节。
        他们一同谒见太守,把来意一一表明之后,葛秀才给官人来了个出其不意的下马威:“复前曰:‘某骫骳之文,此官人窃为己有,适以为贽者是也。使君或不信,某请诵之。’即抗声诵其文,不差一字。”这段描写将小说故事情节推向高潮。葛秀才的语言神情,简直呼之欲出,颇富戏剧效果。这是作者这篇小说最精采的几笔。
        小说的结尾部,写官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无以自解”,毫无精神准备,“仓皇郤退”,败下阵来的尴尬处境。这与前文所描写的“意象轩骜”、“殊不顾”和“素自负”的傲慢狂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写他“归而惭恚得疾几死”,是与他自高自大神情的反衬。这样写有极强的对比效果。
        第二个故事则写葛秀才急人之难,以自己“强记绝人”的特殊本领救助遭受火灾、面临破产境地的洗染店老板,作者突出写葛秀才只是“尝被酒,偶坐其肆,信手翻阅”,便可以将店家帐目细则数百条详为例举,且“无毫发差”。其记忆力实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由这个故事而表现葛秀才具有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而不计较回报的品质。本来洗染店老板遭了火灾就够倒楣的了。加上帐目被毁,无从核对顾客的财物。顾客便趁机敲榨高于原物几倍的赔款。这无异于将店主人往绝路上逼。与这些顾客的行径相对照,葛秀才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在危机中帮助了店主人,就连这些原打算敲榨一笔钱财的顾客也不得不惭愧得“叩头骇伏”了。作者善于运用对比的手法,将两类人在特殊情况下的表现对照描写,不仅突出了葛秀才强记过人的特长,也展示了他优良的道德品质。这是一篇长于写人的短篇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