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道警语

        

·彭乘·

        石守道学士为举子时,寓学于南都,其固穷困学世无比者。王侍郎独闻其勤约,因会客以盘餐遗之。石谢曰:“甘脆者亦某之愿也。但日享之则可。若止修一餐,则明日何以继乎?朝享膏粱,暮厌粗粝,人之常情也。某所以不敢当赐使。”以食还,王益重之。
        

〔选自《墨客挥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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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记小说,常以隽永有味的人物语言塑造人物,表现人的思想境界。此篇小说中的人物石介(字守道),就以他的耐人深思的话语,显示他的人格与思想境界,显示有为的封建文人的情操。读者正可以一反三,从中获得教益。
        石介在被举应试之时,一贫如洗,生计艰难。王侍郎见此,十分同情,于是借一次宴会的机会,送给他一顿饭食。每天吃粗茶淡饭的石介本可以接受这一美意,但他却谢绝了,而且还讲了一番道理。石介说,我并非不愿吃美味食品,只是今天吃您的一顿美餐,明天还要继续吃我的粗茶淡饭,那时这“粗粝”之食就不太好咽下肚了。这样我会增加厌恶“粗粝”的思想,日子更加不好过,所以我不敢接受您的惠赐。
        朴素的话语,包含着深刻的思想。它的深刻之处首先在于:石介把吃喝之事和人的本性联系起来,认为人们的烦恼、苦痛,往往来于不能正确对待物质上的享受。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有了某种生活(包括饮食)习惯或经历,一下子很难改变,当换了环境时,就不能马上适应,就会感到很别扭,甚至痛苦。因此,人们必须学会过艰苦的生活,才可能克服自身的弱点,求得更好的生存和发展。其次,石介话语的深刻之处在于:人,作为一种高等动物,应该追求更高的境界。石介说:“朝享膏粱,暮厌粗粝,人之常情也。”过上美满富足的生活,是人人都有的一种愿望,本来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如果心思一味扑在“膏粱”之上,在物质享受之外,没有精神境界的追求,其结果,只能是“暮厌粗粝”,精神空虚,生活无味,失去做人的意义。他的此一段话,表明他对单纯追求物质享受思想的警惕和追求心灵上具有更多自由的境界的卓识。他的话语,表明了他在重视人的低层次(衣食住行)的需要的同时,更重视人的高层次的(自尊、自我价值的实现)需要。那么,他的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是什么呢?据《宋史·石介传》上记载:“介为文有气,尝患文章之弊、佛老为蠹”,“又著《唐鉴》以戒奸臣、宦官、宫女,指切当时,无所讳忌。”可是这位发愤著书,心忧天下的知识分子从不考虑个人的家计生活,以至弄到在自己死后“妻子几冻馁,富弼、韩琦共分奉买田以赡养之”的地步。(《宋史·石介传》)从石介的所作所为中,读者可进一步了解,石介的谢绝美味的话语,不仅包含了人人皆知的朴素真理,更显示着一位有为的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的崇高的思想境界。
        本篇作者在记录石介的此一席话以前,以“固穷困学世无比”这几个字,对石介做了很高的评价,对石介的为人做了鲜明的提示。“固穷”,是安守贫困之意。语出《论语·卫灵公》(“君子固穷”)。可见石介本是一个有理想、节操的人物,对于物质享受本不那么热衷。可是回王侍郎话时,他却专从物质享受角度谈起,以普通人的身份、从人之常情谈起,这样做,是使对方听了不起反感,更能体谅自己的心情,显得语气委婉,含蓄,态度诚恳。王侍郎本来就对他的“固穷困学”十分钦佩,现在见他不为物质享受所动,又增加了一分敬重之情。不但如此,石介还食时所表现的礼貌和朴素而耐人寻思的话语,又使他进一步增加了对这位莘莘学子的理解,使得他对石介更加敬重了。
        独到的见识、高远的境界,并不一定都从长篇大套的议论和华美深奥的语言中表现出来。真理本身就是朴素的。由浅见深,由朴素中见美好,正是本篇人物语言的根本特色,作者已无需对人物的神态、仪止作描绘,而一个耿介的、有思想、有境界的人物已经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