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郭氏之宅

        

·刘基·

        北郭氏之老卒、僮仆争政,室坏不修,且压,乃召工谋之。请粟,曰:“未间,女姑自食。”役人告饥,莅事者弗白而求贿,弗与,卒不白。于是众工皆惫恚,执斧凿而坐。
        会天大雨霖,步廊之柱折,两庑既圮,次及于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饩以集工,曰:“惟所欲而与,弗靳。”工人至,视其室不可支,则皆辞。其一曰:“向也,吾饥请粟而弗得,今吾饱矣!”其二曰:“子之饔矣,弗可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无所用其力矣!”则相率而逝,室遂不茸以圮。
        

[选自《郁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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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小说通过北郭氏家政不修,奴仆争权,贪财索贿,致使一室不保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家族,特别是一个政权机构,如果没有精明的主事者,没有清廉的作风,就必定陷于衰亡。刘基很善于托古讽今,也很善于以小喻大,本篇就是很好的一例。“老卒、僮仆争政”喻朝臣争权夺利,“室坏不修”喻朝政腐败,以“请粟”弗与喻朝廷不体恤百姓,以“役人告饥”而管事的人反而索取贿赂喻官员不管百姓死活而变本加厉地贪贿索贿,以廊倾屋圮喻元朝必然崩溃。本篇看似谈家政,实则是抨击朝政的一篇政治性很强的小说。
        本篇叙事,重点突出,因果分明,前后连贯,条理清楚。北郭氏之宅室坏不修并且要倒塌的原因是:不管是年老的佣人还是年轻的仆人,都在争夺管理家务的权力,无暇顾及还要修缮房屋。众工执斧凿而坐不干活的原因是吃不饱肚子而管事的人反而向他们公开索取贿赂。等到在倾盆大雨中房屋即倒时再来请人修,“室不可支”,已经来不及了。全文以房倒屋塌为线索,先写“室坏不修,且压”,次写“步廊之柱折,两庑既圮,次及于其堂”,最后写“室遂不茸以圮”,脉胳极为清晰。
        本篇在人物语言的描写上极有特色。主事人(以喻当政者)一共有两句话:第一句是在召工人干活,工人请求先发给粮食时说的“未间,女姑自食”(没有空闲时间发粮食,你们暂且先吃自己的粮食吧),显得非常傲慢且不关心众工疾苦;第二句话是在两庑倒塌危及正屋、又发放粮食又备饭菜请工人时说的:“惟所欲而与,弗靳”(只要你们提出来,想要什么都给予满足,决不吝惜),显得非常恭敬而又大方。主事人的前倨后恭,是从他本身的地位出发的。本身地位虽“且压(将要倒塌)”但还没有倒塌,忙着“争政”而倨傲;本身地位已岌岌可危时急需众工的支撑而后恭。但人心已失,要想再获得众工的帮助已不可得,众工竟“相率而逝”。三个工人的话,各有重点且相互呼应,突出了失却人心的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