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五)》

龚自珍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清道光十九年(1839)，龚自珍离开朝廷，辞官南归杭州故里，不久又再次北上接还家眷，在这南北旅程的奔波之中，写了三百十五首七言绝诗，记述见闻，回顾往事，悼亡怀友，抒发感慨，统称《己亥杂诗》。此诗写他辞官离京时的情景。

“白日斜”，即夕阳西下。诗一开始就以这种令人黯然神伤的黄昏景色衬托他离京的愁绪。龚自珍是在一个黄昏的时候，轻装简从，一车载着文稿，一车自载，像逃难一样只身离开京城的。用“浩荡”来形容离愁的深和多，这是夸张，也正是他积郁心头、无法排遣的离愁的形象描绘。

龚自珍一生对封建专制统治，对朝廷中昏庸腐朽的当政大臣，是猛烈抨击、无情鞭挞的，他曾形象地把封建社会比作山不可居、水不可留的吃人社会，把朝廷昏庸腐朽的当政官员比作害人的虎豹。但是，他毕竟是封建社会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他对封建最高统治者是存在着幻想和期待的，所谓“终是落花心绪好，平生默感玉皇恩。”当自己一旦要离开曾经工作、生活长达20年的朝廷和京城的时候，“吟鞭东指即天涯”，骤然产生一种天涯之别的感情波澜，这又是很自然的。“天涯”二字，包含了诗人多么复杂的思绪万千的感情啊!既有对封建最高统治者的眷念之情，又有不为统治者所用的无限惆怅、抑郁难言的愤懑。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诗的中心思想所在。落红，指落花。落花这一艺术形象，在这里是诗人自己坎坷身世的自喻。以花自喻，这在龚自珍诗文中是常见的，但他笔下的花，既没有堂皇富丽的富态，也不招蜂冶蝶，而是落花、瘦花、横遭斤斧的薄命花，或是病态的花。他曾无限感慨地说：“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减兰·人天无据》)。而“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花”，同样也是一种自喻，但它的内涵，更多的是表现作者的理想追求，是诗人一生孜孜以求的更法改图变革社会的宏愿。诗人在惆怅、抑郁中离开京城，但他没有消沉，他依然是那样的执著，他的视野投向了将来。他要像落花一样，化成春天的泥土，哺育生意盎然的春天花朵。哲理的语言，形象的比喻，充分表现了诗人在逆境中不甘沉沦、积极进取的战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