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宫辞》

李商隐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这首宫词，不但以构思的新巧工妙和表现的自然宛转取胜，而且糅合了更深广的人生体验，是一首深寓讽慨的诗。

起句以通俗而形象的比喻道出“君恩”的变动无常和去而不返。这种由特殊地位所决定的“如水向东流”的“君恩”，正是宫嫔悲剧命运和特殊心理形成的原因。次句即紧承此意，概括地揭示出她们得宠时担心宠衰爱移，一旦失宠则陷入永远的悲愁这种悲剧心理与命运。但这首诗的主旨，却既不是怨君主之宠衰爱移，也不是慨宫嫔的失宠悲剧，而是从一个独特的视角着眼，抒写失宠者对得宠者的警戒。三、四两句，正是全诗托讽寓慨的集中表现，也是这首诗写得新警工巧的地方。第三句“《花落》”，本指笛曲《梅花落》，却又巧妙地借“花落”的字面，以自然现象隐喻人事——宫嫔色衰爱弛的悲剧命运。所谓“樽前奏《花落》”，既状得宠者在君前妙舞清歌，曲意逢迎;又暗指其志满意得，幸灾乐祸。末句“凉风”暗用江淹《拟班婕妤咏扇》：“窃恐凉风至，吹我玉阶树。君子恩未毕，零落在中路。”这里也是用自然界的“凉风”关合人事的“凉风”，暗喻君主的冷遇。由于巧妙地融合了比喻与双关，这两句诗便显得意蕴丰富，寓讽深长，特别耐人讽咏。君恩无常，失宠的命运是时时在等待着得宠者的。今日笑别人之“花落”，庆自己的得宠，殊不知自己也是极易凋谢的花。“凉风”近而易至，失宠的厄运很快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今日之所奏，不正成了明日自身命运的预兆吗?讽刺极冷隽，用语却蕴藉委婉。秋天多西风，而侍宴在殿上，故说“凉风只在殿西头”。即景取譬，妙合天然，信手拈来，涉笔成趣。而“凉风”与“花落”之间又构成巧妙的联系。何焯说：“用意最深，人人可解，故妙。”正道出此诗深妙自然的特点。

晚唐朋党倾轧，君主往往根据政治需要与个人好恶，迭为进退任废。诗中对恃宠而骄者的冷语警戒，可能融合了诗人对这种政治现实的感受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