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墙

        

·袁枚·

        京中富人欲买砖造墙,某甲来曰:“某王府门外墙,现欲拆旧砖换新砖,公何不买其旧者?”富人疑之曰:“王爷未必卖砖。”某甲曰:“微公言,某亦疑之。然某在王爷门下久,不妄言。公既不信,请遣人同至王府,候王出,某跪请,看王爷点头,再拆未迟。”富人以为然,遣家奴持弓尺偕往。故事买旧砖者,以弓尺量若干长,可折二分算也。适王下朝,某甲拦马头跪,作满洲语喃喃然,王果点头,以手指门前墙曰:“凭渠量。”甲即持弓尺率同往奴量墙,纵横算得十七丈七尺,该价百金。归告富人,富人喜,即予半价,择吉日遣家奴率人往拆墙。王府司阍者大怒,擒问之,奴曰:“王爷所命也。”司阍者启王,王大笑曰:“某日跪马头白事者,自称某贝子家奴,主人要筑府外照墙,爱我墙式样,故来求丈量,以便如式砌筑。我以为此细事,有何不可?故手指墙命丈,事原有之,非云卖也。”富人谢罪求释,所费不资,而某甲已逃。
        

〔选自《新齐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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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墙》记叙的是一件骗事:某甲利用京中某富人欲买砖造墙之机,骗他说王爷府要拆旧墙卖旧砖,可以去买;当富人终于信以为真,去拆王府墙时,却被人当成“偷墙”者拿住,他才弄明白是受了某甲的捉弄,但为时已晚,空耗费了不少冤枉钱。
        作品中塑造了一个机智行骗、步步引诱、终于得手的骗子某甲的形象。他的行骗过程大致可以分为三步。
        第一步,在他听到了富人“欲买砖造墙”的消息后,便想了计谋,假作关心,前来献策,说王府外墙要拆旧换新,“公何不买其旧者?”当富人对此消息表示怀疑时,某甲显然早已经估计到了对方的心理,他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使他相信自己:“微公言,某亦疑之。”微者,非但也,他的意思是说,不但您这么说,我也有点怀疑这件事。然后马上明确向对方告白:“某在王爷门下久,不妄言。”这一退一进、先退后进的两句话,便足以解除富人的怀疑了。接着某甲再进一步,提出让富人派人跟自己同去王府,找王爷当面问明,以证明自己的确是“不妄言”。富人答应了。这一步,某甲做得入情入理,天衣无缝,不容富人再有犹疑。某甲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第二步,是某甲行骗事关成败的关键一步。富人“遣家奴偕往量墙”。这里作者插入一笔,说明买旧砖这类事的惯例是,量好要买旧墙砖的长度,计价时可打二折算,从而补充说明了富人为什么愿买旧砖的缘故。文中写道,当王爷下朝回家时,“某甲拦马头跪,作满洲话喃喃然”——这是最要紧的一步。某甲行骗的秘密的核心就是这一手!他“作满洲话”,是为了不让富人知道他与王爷说话的真实内容。当然,他事先肯定打听清楚了富人及其家奴都听不懂满话,他才敢如此的;否则,他也不敢行骗。而王爷是满人,他用满话与王爷说话,也顺乎情理,不算破绽。当王爷点头,并手指墙说:“凭渠量”时,某甲的骗计便基本成功了。
        第三步,当富人满怀喜悦地把相当于新砖半价的钱给了某甲后自己带人去拆王府的墙被捉时,他才弄明白自己是上了当受了骗。王爷告诉他,某甲“作满洲话喃喃然”,说的并非买墙的事,他“自称是某贝子家奴,主人要筑府外照墙,爱我墙式样,故来求丈量,以便如式砌筑。……非云卖也。”至此真相大白。某甲骗了王爷是小事,某富人白白损失了不少钱财,还枉担了一个“偷墙”的罪名。而某甲谋划周密,巧置隐阱,步步设伏,从容行骗的骗子形像,则留给人十分深刻鲜明的印像。
        这篇作品名为《偷墙》,颇有幽默讽刺的意味。全篇作品不是立足于揭露某甲行骗的卑劣,而是意在讽刺某富人的愚蠢,故作者不用诸如“拆墙、买墙”等名目,而使用《偷墙》为题,除起到醒目和引人入胜的作用外,似乎更暗寓了作者的褒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