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龟寿

        

·皇甫枚·

        唐晋公白敏中,宣宗朝再入相,不协比于权道,唯以公谅宰大政。四方有所请,碍于德行者,必固争不允,由是征镇忌焉。而志尚典籍,虽门施行马,庭列凫钟,而寻绎未尝倦。于永宁里第别构书斋,每退朝,独处其中,欣如也。居一日,将入斋,唯所爱卑脚犬花鹊从。既启扉,而花鹊连吠,衔公衣却行,叱去复至。既入阁,花鹊仰视,吠转急。公亦疑之,乃于匣中拔千金剑,按于膝上。向空祝曰:“若有异类阴物,可出相见。吾乃丈夫,岂慑于鼠辈而相逼耶!”言讫,歘有一物自梁间坠地,乃人也。朱须,衣短后衣,色儿黝黑。顿首再拜,唯曰死罪。公止之,且询其来,乃姓名。对曰:“李龟寿,卢龙塞人也。或有厚赂龟寿,令不利于公。龟寿感公之德,复为花鹊所惊,形不能匿。公若舍龟寿罪,愿以余生事公。”公谓曰:“待汝以不死。”遂命原从都押衙傅存初录之。明日诘旦,有妇人至门,服装单急,曳履而抱持襁婴。请于阍曰:“幸为我呼李龟寿。”龟寿出,乃妻也。且曰:“讶君稍迟,昨夜半自蓟来相寻。”及公薨,龟寿尽室亡去。
        

〔选自《三水小牍》〕

●●
        这篇小说写的是宰相与刺客的故事,它集中表现了宰相白敏中的刚正、廉明、宽容的性格。同时在客观上了反映了唐宣宗时期,中央政府与地方藩镇势力间的尖锐矛盾。
        作者善于把人物放在突发的事件、具有典型意义的场景中去描写。
        有一天,宰相回到永宁里书斋去,刚一开门,花鹊犬就连声吠叫,衔着他的衣服往后退。进入书阁后,“花鹊仰视,吠转急。”狗的叫声,制造出紧张、神秘、恐怖的气氛,将读者带进突发的事件。作者趁此机会,对人物进行刻画。写白敏中“于匣中拔千金剑,按于膝上。向空中祝曰:‘若有异类阴物,可出相见。吾乃丈夫,岂慑于鼠辈而相逼耶!”异类阴物,指神灵鬼怪等物。白敏中以为是鬼怪作祟,故拔剑相问,凛然堂堂正正大丈夫气概。语音刚落,一人从梁上跳下,乃刺客也。但他不是要行刺,而是来坦白认罪的。“龟寿感公之德,复为花鹊所惊,形不能匿。公舍龟寿罪,愿以余生事公。”这是个很有典型意义的场景。一个被人以重金收买的刺客,事先作好充分准备,早就伏在梁上,临到行将下手之际,慑于凛然正气,“感公之德”,竟然伏地顿首再拜,并愿倒戈相从,而宰相也十分爽快地说:“待汝以不死。”遂即让自己原来的部下都押衙傅存初收他作部下。
        作者通过这个突发的典型的场景,充分而有说服力地显示了宰相白敏中德高望重,刚正大度,宽厚仁爱。他的高贵品德不仅让敌人畏惧、惊恐,而且更让敌人敬重、钦佩。刺客的弃暗投明是具有典型性的,只此一人一事,人物便刹时高大起来。
        此外,作者还利用正面介绍和侧面描写的方法,去划画人物形象。
        文章开头就写道:白敏中“不协比于权道,唯以公谅宰大政”不与权势者结党营私,只用公正守信来主持政务。“四方有所请,碍于德行者,必固争不允,由是征镇忌焉。”各地的请求,有碍于道德行为的,一定坚决争执,不予同意。因此藩镇忌恨他。这里,将宰相是什么人,为何招来忌恨,作了客观介绍。
        下面又说宰相日常爱好,“志尚典籍,虽门施行马,庭列凫钟,而寻绎未尝倦。”介绍白敏中虽然门前有行马,庭中有音乐,但并不耽于享乐。只爱读书,钻研典籍,以独自在书斋读书为乐事。通过正面叙述宰相的从政情况与日常爱好,人们对他的刚直廉明、公正、守信,群而不党,志尚典籍等等品质便能有初步认识。
        作品对人物的反映,有如一面镜子,镜子可以放在正面,也可以放在侧面或背后,立体地反映出一个“全人”。
        作者除了直接介绍人物之外,更多的是通过其他人物的反映或看法,侧面描写人物。前面讲到的那个刺客,本领是极高强的,但看作者写的那个细节,“言讫、欻有一物自梁间坠地,乃人也”,便可知此人身手不凡。这样一个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刺客,不为重金所利用,不计个人生死,也不计妻子儿女的安危,毅然决然,弃暗投明,伏地自首。并且,从此之后,全家跟随白敏中,“及公薨,龟寿尽室亡去”。这些内容,都是从侧面,从李龟寿的视角去仰视白敏中。如同摄影一样,用一个仰镜头,将人物的形象表现得格外令人景仰。
        还有一处侧面描写也非常传神,就在李龟寿“从善”之后的第二天凌晨,“有妇人至门,服装单急,曳履而抱持襁婴,请于阍曰:‘幸为我呼李龟寿。’”这是在紧张场面之后,作者安置的轻松的、趣味性情节。李龟寿妻子之所以急急忙忙,抱着襁褓中婴儿,拖着鞋子,狼狈跑来找丈夫,原因是丈夫没按预定时间回到蓟县,她误认为大事不好,故此“昨夜半自蓟县来相寻”。她的误会也正好反衬出宰相的宽宏仁爱,以德报怨,超人的气量和风度。这一结尾处的小喜剧,同样是用仰视角度,起到放大白敏中形象的作用。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便毅然立于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