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世界 [埃及]《亡灵书》

这里，有喂养你身体的面包，

滋润你喉咙的清凉饮料，

娱悦你鼻孔的芬芳气息，

于是，你已经十分满意。

你再没有可能被绊倒

在你自行选择的小径上，

所有出自你心灵的黑暗

与邪恶逐渐脱落下来。

这里，在河流的岸畔上，

饮水并洗濯你的翅膀，

或者抛出你的渔网，于是，

必定有不少游鱼充满其中。

哈比那头神圣的奶牛

将为你挤出它的奶汁，

天神的琼浆将轻易地

成为你每天的饮料。

白色的亚麻布是你的外套，

你的凉鞋有各种金饰闪耀;

你的武器战无不胜，

死神再也不敢前来骚扰。

而今伴随一阵阵旋风

你追随着你的王子，

而今你已经心旷神怡地

在繁茂的树荫之下憩息。

鼓起翅膀上天顶，

或者在和平的原野上沉睡;

白昼太阳将会看护你，

黑夜看护你的自有星星。

(汪剑钊译)

【赏析】

通读全诗，我们会不禁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彼岸的世界是美好、自由、丰衣足食、没有罪恶、没有饥荒、没有争斗的世界。在上面的几首诗中，我们看到的要么是挥舞着的“权威的权杖和鞭子”(《他向奥西里斯，那永恒之主唱一篇礼赞》)，要么是生前的“罪孽”(《他请求神的赦免》)对一颗忏悔之心的撕扯，要么是潜伏在喇神的仙舟附近的毒蛇那致命的一击(《他认识东方的众灵魂》，虽然该诗表面说的是“凯旋”和胜利)，以及和蛇魔的殊死搏斗(《他在地下歌唱》)。也就是说，在上面的几首诗中，或多或少地充斥或者隐含着对抗、挣扎、危险、搏斗等张力因素，那些美好和恬然都是在经历了苦痛之后的“柳暗花明”的境界。然而《彼岸世界》这首诗一开始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到处是一片“心旷神怡”的景象。这是个令人神往的世界。

全诗共七个诗节，第一个诗节一上来温饱问题就不用发愁了，因为“这里，有喂养你身体的面包，/滋润你喉咙的清凉饮料”，另外在这里还可以呼吸着“芬芳气息”，自然是个生活的好去处。

如果第一个诗节抒发的还是肉体的满足和愉悦的话，第二个诗节则表达的是灵魂的无羁和无邪的心灵的自由、解放。此时的“你”，已经经受住了各种历练和考验，再也不会迷失和困惑，再也“没有可能被绊倒”，因为“你”所有“心灵”的黑暗对内心的遮蔽已经被去除，所有的“邪恶”都丧失了对“你”心灵的吞噬与咬啮。此时的“你”已经无惑、无惧、无忧，已经从精神的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这一节至关重要，因为单纯肉体的满足而没有心灵上的解放是不会获得真正自由的。

第三节所展示的是一种能够惬意地洗濯和自由撒网打鱼的田园生活。我们注意到，河水、溪流和航船是古埃及《亡灵书》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这与他们常年生活在尼罗河两畔的渔牧生活有关。在第四个诗节中，“你”将啜饮到“天神的琼浆”——从哈比那里神圣的奶牛身上挤出来的奶汁。诗中的哈比(Hapi)是埃及人崇拜的尼罗河之神。他有两个化身： 南方的哈比和北方的哈比。前者的象征物为纸草，后者为荷花。远古的时候，埃及人就把尼罗河当作财富的源泉，认为尼罗河的河水赋予了人的生命，所有的神灵和生灵都起源于尼罗河。因而，所有的神灵都与尼罗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们看到，尼罗河作为一个原型，在《亡灵书》中经常由溪水河流等变体所替代，并且出现频率非常高，这说明尼罗河的意蕴已经溶入了埃及人的生命，成为他们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在此，把哈比和“神圣的奶牛”放在一起，使两者所具有的滋养、孕育的功能相得益彰，让读者的身心似乎顿时得到滋养。

第五诗节中的“你”穿着白色的“外套”和闪耀着各种金饰的“凉鞋”，显得肃穆庄严，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子。“你”的整个存在，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都有了抵御一切邪恶的能力，“你”已经获得超度，再也不受“死神”的困扰。这一诗节所表达的也是《亡灵书》中所最为关注的内容，即： 通过冥王的审判、升入上界然后再生。而这里的“你”显然已经获得胜利!

第六诗节中的“你”既可以享受夏日的凉风，也可以在“繁茂的树荫之下憩息”。这是亡灵通过审判得到超度的奖赏，也反映了古埃及人对这种自由自在的惬意的生活的向往。有谁不想呢?

第七个诗节把我们带入到一个更为辽阔、更为高远与超拔的境界，也是亡灵最渴望的境界： 像长生鸟一样向上界飞升。“你”也可以在“和平的原野上沉睡”，白天有“太阳”的看护，夜晚有“星星”的陪伴。在这里，一切顾虑、哀愁、痛苦和邪恶都消释了，只有恬静、安然的灵魂与天地共栖，与日月同辉。即使这里描述的只是彼岸的世界，也足以让亡灵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安歇。

(隋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