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它好像一幅展开的轴画,
        从泥土,树梢,才到了天上……
        又像一个乐曲,在开始时用
        沉重的声音宣布它的希望,
        这上升,上升终成了,
        无数急促欢欣的声响。
        
        我们都在倾听这个声音,
        它的传出把冷硬的冬天土地穿透,
        它久久地等待在黑暗的地心,
        现在向我们否认有一只创造的手。
        
        像一位舞蹈者,
        缓缓地站起,
        用她那“生”的手臂
        高高承举:
        你不看见吗?枯枝上的几片新叶,
        深黑淡绿让细雨浸透了一切。
        这首诗写得很明丽流动,通体透射着欣悦的灵魂再度升华的辉光。但它的明丽流动并不是建立在通常意义上的“乐观主义”基础上的,它有着更广大的更有组织力的深层意蕴:真正的“春天”必须经过“冷硬”和“黑暗”的考验,生命的超越必须忍受孤独、死寂的封存,这几乎是自然现象和人类精神普遍的法则。
        一开始,诗人准确地描绘了春天到来的过程。“它好像一幅展开的轴画,/从泥土,树梢,才到了天上……”先是土地上小草的胚芽拱起茸茸新绿,再是树梢的新芽渐渐绽开,尔后,大雁飞来了……这样,我们不但看到了春天的图画,而且仿佛经历了它“绘制”的每一个细微过程,有时间感运动感再加上空间感,春天就在我们心上迈开她的步伐了。接着,诗人写了春雷的声音和万物苏醒的声音。这是“宣布它的希望”的声音,它们高亢冲动,给人以“上升”的感觉。“我们都在倾听这个声音,/它的传出把冷硬的冬天土地穿透,它久久地等待在黑暗的地心,现在向我们否认有一只创造的手”。这里,诗人笔锋陡转,使前一节轻快明丽的描写也变得沉重。那幅轴画的缓慢展开,那个声音的“沉重”,原来是因为它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啊!“冷硬的冬天”和“黑暗的地心”,将前面的印象盖过了,它们使我们停下来沉思春天的真正含义。最后,诗人用了舞蹈者缓缓站起高举手臂和枯枝上的几片新叶,这两组比喻性意象,使我们再一次领略春的法则:那“深黑淡绿让细雨浸透了一切”的新叶,莹莹闪着的不正是几面沾满泪痕和希望的绿色旗帜吗?
        这首诗集中写了六个意象,这些意象都不是直接性的,但它们更为准确更为内在地传达了事物的本质。这是诗人高度的艺术修养的体现。春天是常常出现在诗人笔下的题材,但真正有价值的“春天”,只有在精致、丰满、准确的意象技巧和结构技巧中,才可能焕发它意味深长的光辉。马克·肖勒在他的《技巧即发现》一文中说过:艺术的技巧使艺术的材料客观化,只有技巧能给予材料以价值。所谓形式,即达到了目的的内容。现代诗的发展,印证了马克的话。这首诗的深层意蕴,不只是一个“思想”,首先是组织这“思想”、赋予它以形体和秩序的形式(意象和结构技巧)。离开它们,这种思想不过是一堆妇孺尽知的材料,但有了精湛的诗歌技艺,它们就成了熠熠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