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房间

         他出生时家具又高大又庄严
        如今很矮小很破旧
        没有门窗,灯泡是惟一的光源
        他满足于室内温度
        却大声诅咒那看不见的坏天气
        一个个仇恨的酒瓶排在墙角
        瓶塞打开,不知和谁对饮
        他拼命地往墙上钉钉子
        让想象的瘸马跨越这些障碍
        
        一只追赶臭虫的拖鞋践踏
        天花板,留下理想带花纹的印迹
        他渴望看到血,
        自己的血,霞光般飞溅
        这是一首讽刺诗,诗人讽刺了那种虚假的受难者。这种人我们在生活中常常见到,但对之加以深刻剖析,戳穿其戏剧化的纱幕,却不如诗人来得痛快淋漓,使人格外震惊。这首诗的出色处有三点:
        其一,它不是讥诮、挖苦、说尖刻话,它含有严肃的动机。因为,诗人并无意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他只是对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戕,还要冠以堂皇的名目,表示不可原谅: “他满足于室内温度/却大声诅咒那看不见的坏天气”,“他拼命地往墙上钉钉子/让想象的瘸马跨越这些障碍”。第二节诗人用两个意象暗示了被讽刺者并非心平气和地呆在“单人房间”里,他也有强烈的内心需要,有自己的“理想”。但这理想至多不过是印在天花板上的拖鞋印而已,这鲜血不过是被臭虫吸吮过的肮脏的液体。既是如此卑琐,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诸如“生存啦、命运啊”呢?这里,诗人不是以看客而是以医生的面貌出现的。
        其二,结构端凝,线条硬健,意象洗炼而传神。诗人老老实实为读者打开了大门,他无意于蛊惑,仿佛是炭笔素描,他追求一种高层次的“平面感”,但内涵却不因此而减小。这正是诗人文体实验的成功之处。你看,他写得多么轻松,仿佛是信手拈来,但你试着为这首诗去掉一句或增加几句,你会感到十分困难。诗中的意象都是经过严苛挑选的,“酒瓶”前加上“仇恨的”三个字,就使人体味出此人虚伪无聊的可怜相。从字面上看,讽刺的程度不深,但又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讽刺了。这好比排球赛,有时轻调能获得更大的成功,此中功夫不弱重扣。
        其三,通篇找不出一个所谓“警句”,但整体又充满着哲理的辉光。这是形式的讽刺,它不是直接的而是艺术化了的。我们见到许多讽刺诗(其中包括著名的诗篇),诗中镶着一两个犀利的句子,读过全篇后,也只是记得这一两个句子罢了。而这首诗的深层意蕴并不是靠所谓“警句”实现的,它让你读后忘不了的是那种整体的乖张的氛围, “得鱼忘筌,得意忘言”,惟其如此,才具有了更高水准的讽刺效果和美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