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鸿渐

         安鸿渐有滑稽清才,而复内惧。妇翁死,哭于柩,其孺人素性严,呼入穗幕中诟之曰:“汝哭何因无泪?”渐曰:“以帕拭干。”妻严戒曰:“来日早临,定须见泪。”渐曰:“唯”。计既窘,来日以宽巾湿纸置于额,大叩其颡而恸。恸罢,其妻又呼入窥之。妻惊曰:“泪出于眼,何故额流?”渐对曰:“仆但闻自古云‘水出高原’。”鸿渐秋赋警句曰:“陈王阁上,生几点之青苔;谢客门前,染一溪之寒水。”有才雅,以凉德尽掩之,然不闻有遗行。
        本篇选自《湘山野录》卷中。此书为文莹于神宗熙宁年间撰于荆州之金銮寺。书中多记宋初见闻杂事,间以鬼怪神异和道释之事。
        此篇记的是一个“滑稽清才”安鸿渐的诙谐故事,作者不过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记入书中的,但从故事中也可以见到作者对虚伪的嘲讽。
        古人对“滑稽”二字含意的理解,与我们今天的认识是大不相同的。今天,我们一见到“滑稽”二字就会联想到马戏团的小丑和卓别林的表演,那怪模怪样的动作令人捧腹。在欧洲中世纪的宫庭里也常常豢养着一些侏儒,这些侏儒就是专职的滑稽演员和弄臣,以使君主在穷极无聊时开开心而已,那更是对人性和人的尊严的践踏和嘲弄。中国古代对“滑稽”的理解则是严肃的。《史记》有《滑稽列传》,传中记载了春秋时楚国的优孟,战国时齐国的淳于髡、和秦始皇时的优旃。优孟“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淳于髡“滑稽多辩”;优旃虽然是个侏儒“善为笑言”,但是“合于大道”。他们都是以“滑稽”为手段,讽谏君王。司马贞《史记索隐》说:“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所以张守节《史记正义》说:“至于谈言微中,亦以解其纷乱。”综上,我们可以看出,古人所谓“滑稽”,实际上是一种“谈笑讽谏”。所以“滑稽”之人“多辩”,“善为笑言”,但所言却能“合于大道”,安鸿渐的“滑稽清才”正是指的这个含意。
        安鸿渐有个“惧内”的毛病。他的妻子“素性严”,虽不至于如“河东狮吼”,却也使他唯命是从。更有意思的是,这幕“滑稽”戏上演于他岳父大人升遐治丧之时。安鸿渐在岳父柩前干嚎无泪。可见他并未情动于中。他之“哭于柩”,不过是装装样子,搪塞一下老婆,却不料孺人也非等闲之辈,看出了破绽,“诟之曰:‘汝哭何因无泪?’”安鸿渐“以帕拭干”的巧辩并未能诓过老婆,更要他“明日早临,定须见泪。”使得安鸿渐不得不想出“以宽巾湿纸置于额”的办法,结果又被识破。从这些情节中我们可以看出安鸿渐的“惧内”和孺人的厉害。人物性格都很鲜明。
        好在安鸿渐敏于应答:特别是“水出高原”的应对,令人绝倒。但“鸿渐秋赋警句曰”一句似有脱误,有碍理解。陈王应指陈思王曹植,“谢客”与“陈王”相对,应指南朝诗人谢灵运,他小字客儿。凉德就是薄德,遗行指失检的行为。
        封建统治者大都标榜“以孝治天下”。安鸿渐的所为是有悖孝道的。但这种虚伪的孝道,不过是统治阶级愚弄人民,奴化人民的手段,所以安鸿渐的“滑稽”,实在也是对孝道虚伪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