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阳宫魍魉

        

·褚人获·

        《北墅手述》:武林宗阳宫中祀玉帝,庑下雷公、电母,灵不可犯。明时有数书生,读书宫后。一生有胆力,雷雨晦明之夜,众谓之曰:“若能于此时将一红纸裹投于闪电娘子金钹内,明日当以盛馔酒汝。”生曰:“诺。”移时而返,曰:“纸裹投矣。吾转至殿角,见一魍魉凭檐而立。叱其让道,彼若不闻。吾以老拳挥彼,正中其腰。拳直透腹,意似击絮,觉腹中肠胃若有若无。急掣拳猛喝,彼忽隐去。”众哗笑以为诞。明旦,众起而涤面,生揎臂,见右臂黝似髹漆,众皆骇异,始信其然。月余,生臂渐褪皮,逾年始复。
        

〔选自《坚瓠秘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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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文学艺术都是追求让人感到真实可信的,所谓描写得维妙维肖,刻画得形象逼真,究其目的都是为了让读者感到内容的真实可信,从而发挥文艺的感染力。明人李贽说过:“一弹而叹,再弹而怨,三弹而向之怨叹无复存者,此其故何耶?岂其似真非真,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耶!”他说有的诗歌,第一次弹唱使人为之感叹,第二次弹唱使人怨恨,可是再弹唱下去就怨叹全消了,其中的原因就是似真非真,似真非真的作品是不能深入人心的,所以最高明的艺术技巧是写出真实来。这里的真实是指全部内容,包括作者的感情和作品刻画的形象。李贽虽然谈的是诗,其实哪种文学艺术不是这样呢?
        这篇小说明显的艺术特色是作者匠心独运,采用多种艺术手法增强故事内容的真实感、可信性,从而达到表现一切鬼是并不可怕的主题思想。
        小说前面部分生拳挥魍魉的内容,作者采用详尽生动的叙述,这当然增强了真实感、可信性。但作者是有意让它通过生的口叙述,由生自己来讲的,这就存在此事真有其事或并无其事的两种可能。同时因为是为打赌而去,“若能于此时将一红纸裹投于闪电娘子金钹内,明日当以盛馔酒汝”,这里有一个睹输睹赢的问题,为了赢也可能是生随口而编的,即也存在不可信的一面。从“移时而返”过一会就回来了看,也有此事可信不可信两种可能的存在。所以从前面部分内容看此事有无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这是作者有意造成的。在这里生的详尽叙述起了增强故事真实感可信性的作用,你看“转至殿角”地点说明得多清楚,“见一魍魉凭檐而立”如何站的姿态是亲眼所见,“叱其让道,彼若不闻”挥拳的原因多具体,“拳直透腹,意似击絮,觉腹中肠胃若有若无。”挥拳时的感觉描绘得维妙维肖。这些具体的逼真的文字,无不让人感到真实可信。但是当生把红纸裹投进金钹而回来把拳击魍魉的事生动形象具体地讲述完以后,作者取的却是一种可能即“众哗笑以为诞”,大家哄笑认为这是生在说大话,是不可信的。诞,夸大,不可信。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客观地说出两种可能,而只说大家认为是生胡编的呢?分析起来这里可有两点,第一,既然是打睹,大家当然容易把它说成是假的不可信的,这是符合一般情理的,这样文字也就较入情合理较真实了。第二,这是更重要的,其作者的匠心所在,也就是说是作者有意这样安排的。这就是文学上的一种手法叫抑扬法,或者是欲扬故抑,或者是欲抑故扬。这里是为了证明生遇魍魉、拳击魍魉是真实的、可信的,所以故意先让大家哄笑,把它看成是谎诞不可信的。故意只谈一种可能性,生胡编的可能性,并把它扬到了最高点,然后结尾处用事实来证明此事并非谎诞:“明旦,众起而涤面,生揎臂,见右臂黝似髹漆,众皆骇异,始信其信。月余,生臂渐褪皮,逾年始复。”分析起来事实是两点:1.大家看到生的右臂黝黑得好象涂了漆一样,显然这是拳挥魍魉留下的痕迹。2.这种黝黑逐渐褪皮,一年多以后才逐渐恢复。经过这样欲扬故抑、欲真故假的艺术处理,宗阳宫生遇魍魉、拳挥魍魉的事就显得更加扎实、更加真实可信,而小说的主题思想也就表现得更加有力。当然事实上魍魉是没有的,但用此故事表现不怕鬼的精神的主题是无可非议的。
        另外小说的开头,指明故事的出处,故事的地点这些无不增强了真实感可信性。纵观全篇无论是开头的出处,结尾的事实证明,中间的详述,抑扬法的运用,所有这些无不凝结着作者增强作品可信性的艺术表现上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