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美人

〔法国〕 梅纳尔

珂珞丽呵，我心里追随你这么多年，

我的痴情已把你展示给整个宇宙，

你就不肯使我的生命上起点变迁，

给我这暮景残冬安排点春光和煦?

莫再拿你的哀恸对我的幸福追求，

难道你那种面容能长被黑纱蒙盖?

拨开你的愁云罢，让我看你那明眸，

好欣赏它曾使我燃烧的神妙光彩。

并不是从今天起我才做你的俘囚，

自从你俘我以来，八十五年已经度过;

而我总是忠实地爱着你那美人头，

从你的头发深黄爱到你头发灰白。

燃起我热情的是你那少女的眼睛，

使得我颠倒的是你那最初的青睐;

可是自从你的心有所属，结了婚姻，

我就一直体谅你，隐藏起我的情爱。

我知道如何恭敬才能算对你尊崇，

我纵有满怀幽怨也不敢稍乖礼法;

如果我有时闷极不得不倾诉苦衷，

我所找的知心者都从来不会说话。

为了使我的痛苦能获得一点缓和，

我只向巉岩陈诉，我只向森林问计，

那些古老森林呵，黑压压枝叶婆娑，

大白天里也像在无限清幽的夜里。

又是爱又是郁闷充满了我的灵魂，

我躺着在花儿上，在那橘树的荫里，

让意大利的两海看看我心上的伤痕，

让那异域的回声传呼着你的名字。

珂珞丽呵，我的心为你种下的深情，

找不到一个先例在那邃远的往古。

我的爱愈老愈热，你的眼愈老愈明，

连爱神和大自然都赞美这种长久。

随着你妙龄而至的你那种美丽妖娆，

直到你垂暮之年也不肯将你丢弃;

光阴为造成你的花貌而感到自豪，

永葆着你的容光，唯恐它受到损毁。

一切事物的衰竭，你看了不必心惊，

请拿镜子照一照，眼睛便感到满足：

你的玫瑰和百合一点也不见凋零，

你的生命的冬天正是你青春再度。

而我呵，不胜岁月，头上已白发斑斑，

使我感到必须作与世长辞的准备;

我的血渐渐冷了，精力也日就衰残;

如果我没了爱情，我就会没了生气……

(范希衡 译)

梅纳尔(1582—1646)，法国诗人。青年时代曾担任过国王亨利四世前妻玛格丽特的秘书，并向著名诗人马莱伯学习过诗艺，后成为法兰西创始时的院士之一。1618年任外省初级法院院长，后失宠于首相黎世留，此后一直流落外省供职。在诗人的作品中，大多是箴铭诗和十四行诗。

这首《老美人》是梅纳尔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世界诸多爱情诗中的杰作之一。历来的爱情诗，多以描写青年男女的火热恋情为内容，而像《老美人》这样选择老年人为表现对象则实属少见，因而，这首诗才更有其独特的魅力。

这首诗赞颂了一年迈老翁对所倾慕的人忠诚持久的爱情。全诗共十一节，从抒情主人公的暮年写起，表述“我”对情人珂珞丽多年以来的一片痴情，由此追溯到青少年时代，再由青少年渐至老境，展现了“我”对情人爱恋的全部过程。诗的第一、二节中写道：此时的抒情主人公虽然已是垂暮之年，他心随多年的情人珂珞丽也已成为老美人，但他对情人的痴情依然不减当年。珂珞丽现已守寡独居，使他又萌生了希望之光，希望自己多年的苦苦追求能够实现，使“生命上起点变迁”。他恳求自己所钟情的人现在能够拔开愁云，恢复其“曾使我燃烧的神妙光彩”，恳求珂珞丽在他的“暮景残冬安排点春光和煦”，表现了抒情主人公对情人珂珞丽忠诚专一恒久的爱情，同时也蕴含着他美好的憧憬。

在第三节到第九节中，抒情主人公回顾了自己从青少年时便爱慕追随珂珞丽直至老境的爱情历程。“并不是从今天起我才做你的俘囚，/自从你俘我以来，八十五年已经度过。”“从你的头发深黄爱到你的头发灰白”。从青少年时代起，珂珞丽“那少女的眼睛”便燃起“我”的热情。使“我”爱得如醉如痴、神魂颠倒。但当得知珂珞丽已“心有所属”之后，便“隐藏起我的情爱”，即使在十分痛苦时，“我”也只是向“巉岩陈述”、“向森林问计”，或者是在异域呼唤着情人的名字。由此可见，这是一个情感相当丰富，却又十分理智的人。为了体谅和尊敬所爱的人，纵有千种苦衷、万般深情，任凭心上刻满失恋的伤痕，他也不愿稍乖礼法，只是独自一人吞咽着失恋的苦果。这些都充分显示出抒情主人公情感和道义上的高尚。如今，“我”虽然已由少年变成老翁，爱恋的人也已由少女变为“老妇”，但是，抒情主人公的爱和珂珞丽的美，却都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有所减色，反而是与日俱增。“我的爱愈老愈热，你的眼愈老愈明，/连爱神和大自然都赞美这种长久。”接着，抒情主人公继续赞美道：你依然是那样“美丽妖娆”，连光阴也不忍心损坏你的花貌，“你的玫瑰和百合一点也不见凋零，/你的生命的冬天正是你青春再度。”既生动传神地描摹了“老美人”的风韵，又将抒情主人公对珂珞丽美貌容颜的爱慕敬仰心理刻画的淋漓尽致。诗的最后一节，抒情主人公将自己的风烛残年与“老美人”的美貌容颜相对照，诉说自己虽然“白发斑斑”已作好死去的准备，却仍然念念不忘对“她”的爱恋和非常需要得到“她”的爱的回报，否则，便会“没了生气”。至此，抒情主人公向整个宇宙展示了自己对珂珞丽至死不渝的爱，使他的爱具有了永恒的意义。

《老美人》这首抒情诗，融抒情与叙事为一体，抒情中有叙事，叙事时夹抒情，情景交融，相得益彰，实不愧为一首精美别致的爱情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