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海

〔日本〕 长田弘

碧蓝如光艳的晴空，

似要从季节的一切记忆里，

把阳光的颜色夺走。

我们是恋人，

也总是新鲜的旅客!

新鲜的瞳仁里，展现着

新鲜的石头和水，新鲜的

都市文明，萄萄粒般

四散滴落的新鲜群岛。

贝类睁开眼，

海豚闪着光，

很古很古的战死者

缓缓地抬起头。

我们在新鲜的海洋里吻抱。

啊! 好怪。世界

竟是这样新鲜的久远。

(罗兴典 译)

长田弘(1939～ )，日本六十年代自成一派的孤独诗人。生于福岛县。起初参与了《现代诗》和《诗与批评》等诗刊的编辑工作，但在诗歌创作倾向上始终保持独立性。其诗集有《我们是新鲜的旅客》、《长田弘诗集》等。诗作中具有强烈的时代感，贯穿着对人类历史的高度关注，给人以宏观感。

《爱琴海》选自诗集《我们是新鲜的旅客》。爱琴海，这是一个极富浪漫意韵的象征。青春的颜色是蓝的，浪漫的爱情颜色是蓝的。青春与浪漫的爱情的蓝色是生命季节里永不褪色的颜色，就如永不褪色的爱琴海。《爱琴海》是一首蓝色的恋曲，海的蓝色给爱情注入了新鲜。

诗一起笔，便在所有的颜色中将蓝色提取，纯化为“碧蓝如光艳的睛空，/似要从季节的一切记忆里，/把阳光的颜色夺走。”象诗一般空灵飘逸透明的蓝色，光艳得就连明耀的阳光的颜色似乎也要被淹没了。诗人把这静纯的蓝色高度夸张，实则是在把蓝色的爱从生命的记忆里提纯。写爱琴海，就是写爱情：“我们是恋人”，直截了当，一语道出。也只有对恋人、对爱的记忆才如此这般的光艳：“总是新鲜的旅客”，屐履人生，因为有爱，才总保持着生命新鲜的感受。“新鲜的瞳仁里，展现着/新鲜的石头和水，新鲜的都市文明，葡萄粒般/四散滴落的新鲜群岛。”只因有了爱，才拥有了新鲜的瞳仁，于是便用新鲜的目光观照自然的万事万物，便有了新鲜的一切。爱情置换着人全新的感觉。“贝类睁开眼，/海豚闪着光，/很古很古的战死者，/缓缓地抬起头。”这几句一句一个寓意，展示启悟的生命。生命张开了眼睛，爱在苏醒生命;生命闪着光，爱在装点着生命;生命在死亡中复活，爱在更生着生命。生命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灿烂景象。“我们在新鲜的海洋里吻抱”，则呈现出生命在爱的海洋中畅享人生的痛彻情态。如此，当生命沉浸在爱里，就会感到“啊! 好怪。世界/竟是这样新鲜的久远。”——一个新鲜的感受。

全诗热烈而欢悦，讴歌爱琴海，讴歌恋人，讴歌爱情。爱琴海是一个中心意象，也是心灵景观中的主体。海呈蓝色，蓝色表现爱的纯粹;海无边无际，表现心灵里爱的容量。只有从这爱琴海般的净纯而丰盈的爱中，才会提炼出生命全新的感觉。诗中其意象因倾注着爱琴海这一中心意象的光艳，故而都充满着新鲜感和生命感：“新鲜的瞳孔”，令人仿佛望见了其中喜悦欢欣的光焰;“新鲜的石头和水”，使人仿佛体触了它们微凉的熨贴;“新鲜群岛”竟像萄萄粒般四散滴落，让人在所摘下鲜润欲滴的葡萄的美韵中，感受到“新鲜群岛”的无限生机。而“很古很古的战死者，/缓缓地抬起头”，这一意象毫无半点死亡的恐惧气息，相反，这生命的轮回之格外美妙而又隽永深长的诗意，倒溢出了生的芳芬。纵观全诗，爱情、心灵、生命如同碧蓝、光艳、清凉的爱琴海水在一行行诗句中流漫、冲荡，它们诗意地栖息在大自然这博大的蓝色怀抱之中，焕发着无比新鲜的魅力，也便爽然变成了那一介“新鲜的旅客!”

诗的境界是宏伟的。诗人一贯在其诗作中贯穿着对人类历史的高度关注，这首爱情小诗，也超越有限，贯穿着对人类整体爱情的投射，贯穿着诗人对于灵魂、生命的宏观凝注的目光。诗中以“爱琴海”为恋人、爱情的意象，本来就带有一种博大精深、宽阔宏伟的姿态。随后又把这意象放入更为宏阔的境界——蓝天中去，从海到天，把爱的容量推向四极八荒以至无穷。灵魂与生命在这样深广的爱之中，自然达到精神的超越。所以“很古很古的战死者，/缓缓地抬起头”，所以“世界/竟是这样新鲜的久远”。人类的爱情连接着人类生命的链条，超越着生与死，使得死在延续着的生中变得与生一样美丽动人。人类的爱情创造着世界久远的新鲜。可见，这首恋情诗既倾诉着一己之爱，也关照着人类的整体。

诗的文字也像在爱琴海中洗过一样，新鲜而活泼，句式流畅而简洁。尤其诗中七处用了“新鲜”做为定语结构，在视觉感觉上便似乎新鲜着一行又一行的诗句，读来有爽目浸心之感，更不要说“新鲜”中意蕴深厚，既照鉴了历史，又闪烁着未来，又新鲜出一个崭新的世界了。诗的结句，一语“啊! 好怪”也是一个又活泼又欢然又新鲜的句式组合，为全诗欢叫出一抹新鲜与轻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