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衫

         我是曾装饰过你一夏季的罗衫,
        如今柔柔地折叠着,和着幽怨。
        襟上留着你嬉游时双桨打起的荷香,
        袖间是你欢乐时的眼泪,慵困时的口脂,
        还有一枝月下锦葵花的影子
        是在你合眼时偷偷映到胸前的。
        眉眉,当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进你房里,
        你不打开衣箱,检点你昔日的衣裳吗?
        我想再听你的声音。再向我说
        “日子又快要渐渐地暖和。”
        我将忘记快来的是冰与雪的冬天,
        永远不信你甜蜜的声音是欺骗。
        这首诗写的是一段往日的恋情。读着它,使我想起一位诗人说过的话:“爱情像一件穿旧了的衣裳……”但真正的爱情真的是一件穿旧了的衣裳吗?何其芳的《罗衫》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疑问的基础上展开的。
        “我是曾装饰过你一夏季的罗衫,/如今柔柔地折叠着,和着幽怨。”诗人的心绪充满着忧伤,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一种“装饰”,待冲动的夏天过后,就被放在箱底了。那个和“罗衫”一起度过夏天的少女,你可知道,它如今正在黑暗中啜泣着?这啜泣不是埋怨,不是指斥,而是“幽怨”,诗人一直在深爱着她呀。这个意象很复杂,既有被遗忘的意味,同时又含有再度相依的希望。因为,“我”是被“你”折叠起来放在箱里的,谁能肯定, “我”不是被你放在心箱的底层?往日的恋情怎能如一件穿旧了的罗衫?即使是旧罗衫吧,那上边不是还有她欢乐时的泪水,困时的唇香,嬉戏时的荷影,寂寥时的锦葵花伴着月光?所以,诗人的心是含着幽怨又充满希望的。他相信,那个叫“眉眉”的少女不会忘记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爱的回旋,“当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进她心灵的时候,她会“打开衣箱”,检点昔日的衣裳的。但这毕竟是诗人的希望,他不知道这希望能否转为现实,故用了将信又疑的语气。他想知道,爱之夏过后是这难捺的零落的秋,但秋之后是否就一定是“冰与雪的冬天”?这一切都取决于“眉眉”,她对诗人的精神具有着回黄转绿的意义!对赤诚的爱的执著,会浸润一颗少女的心的,那个叫“眉眉”的少女,你听到罗衫的倾诉了吗?
        这首诗取象不同寻常,诗人将自己的一腔爱情凝注到一件无生命的罗衫上。罗衫有幽怨而不能“诉说”,只能暗暗垂泪于箱底,它的被拿出完全取决于少女的意愿,这正和诗人的心态是一致的,和他在这场恋爱中所处的位置是一致的。啊,无言的、怅惘的、忠贞的罗衫,你是怎样牵动了我们的心!诗人,是怎样的缪斯的精灵送给你这一袭神奇的罗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