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

         我喜欢下雨下雪,
        因为雨雪是你的名字。
        我喜欢雨和雨中的小花伞,
        我们可以把脸在伞下藏着;
        我可以仔细比比雨丝和你的头发,
        还可以大胆一点偷看你的眼睛。
        
        我喜欢有一阵微风迎面走来,
        于是你笑了笑把伞转向前面;
        我喜欢假装数伞上的花纹,
        却偷眼看伞的红光映上你的脸;
        于是我们把脚步放得更慢,更慢,
        慢慢听迎面来的细语的雨点。
        
        我喜欢春天的江南、江南的春天;
        我喜欢微雨的黄昏、黄昏的微雨;
        我喜欢微雨中小小的红花纸伞;
        我喜欢下雨,因为我喜欢你。
        但我更喜欢晶莹的白雪,
        愿意做雪下的柔软的泥。
        这是一首轻柔玲珑的爱情诗。诗人的构思十分巧妙,他从情人的名字“雨雪”展开联想,那情感便也如晶莹的雨丝、纯洁的雪花般潇洒出尘,一丝丝、一片片飘落到素笺上。
        “我喜欢下雨下雪,/因为雨雪是你的名字。”这是总写。它告诉我们,诗人喜欢雨雪,是因为喜欢他的情人。如果仅此而已,我们便觉得这首诗有情而无味了。情,孰人无有?诗人的意义不在于他比旁人更有情,而在于他能让这“情”有一种艺术的“味”。情是米,味是米酿的酒。金克木的“酿酒”功夫是高超的,他由“雨雪”的名字,转入了真正的“雨”中。雨水遮住了旁人的视线,雨水使他俩都躲在一柄花伞下面,两颗心靠得更紧,两只眼睛已不再羞怯——雨成了“借口”,诗人可以“假装”望雨、望伞而暗中注视着情人。你说,这雨天不是“黄金时间”吗?诗人爱它,怕它停息,所以,才走得那么慢,仿佛这样就能延长下雨的时间。这里的“雨”,还有另一重暗示。诗人写雨中才能仔细地、大胆地看着情人,我们便体味到,他的情人是那样的纯洁羞涩,那样的温柔纤弱。这样,虽然没有直接写她的性格和容貌,但我们已经借着这“雨”将这些补充出来了。这种以景写人的手法,在我国传统诗词中是常常可以见到的。诗人用了四分之三的篇幅写“雨”,那么, “雪”不是显得太轻描淡写了么?不!结尾两行感情负荷最重,犹如峰回路转,将情感推向高潮: “但我更喜欢晶莹的白雪,/愿意作雪下的柔软的泥。”情之所至!味之所至!痴之所至!妙之所至!它在前面的温柔、缱绻中,又加入了深沉的情愫,整首诗由于这结尾的两行升华了,结晶了。这“酒”有回味,有余香,在甜美醇净中略略有些辛辣的味道,它让你忘不了这复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