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
        这是临时的
        一条印花布的被面
        因为这所房子是新的
        我们刚刚搬进来
        阳光透过窗帘
        变得很柔和
        外面的天空暗淡下去了
        它们还在这儿久久地逗留
        
        坐着两个开始新生活的人
        此刻却显得有些陈旧
        就像一件衣裳
        多年没穿
        又突然展现在你的面前
        
        这也许就是阳光的妙用
        它不改变事件
        却让事物改变了自身
        
        韩东是新生代的代表性诗人,他提供了一种新的话语方式。在他澄明宁静的诗中,没有强烈的冲突,这与他善于运用“补色” 有关。他总是避免采用强烈的色彩和单向的线条,而是使各种色线在不同方向均衡地展开拉力,造成诗语沉静的、弥散开来的场。人们在这种缺乏明显的聚焦点的画面中,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和审美感受投入其中。所以,只用 “和谐”来概括他的诗,显然是不够了。那是一种单纯感受的引申和丰富化,在沉静中隐藏着内在的张力。所谓无为无不为是也。《下午的阳光》这个标题就可以形象地体现韩东诗歌的特质。它是清晰的,但又不乏柔和,没有咄咄逼人的光调; 它是明亮的,但又不乏疲倦,有一种让人慵懒而陶醉的气氛。这首诗,将我们送到了一个遥远的艺术氛围里,而诗的意象却是那么平平常常,那么切近。韩东就是这样惨淡经营着他诗歌生命形式的!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这是临时的/一条印花布的被面/因为这所房子是新的/我们刚刚搬进来/阳光透过窗帘/变得很柔和/外面的天空暗淡下去了/它们还在这儿久久地逗留”。这是一个以日常情景的形式构成的画面,诗人没有让迷人的色彩刺激我们的视线,他所关注的是窗帘的花色与阳光配合后所形成的那种家庭气氛。换句话说,色彩和光线本身的美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置身其中的家里,特有的温暖、平和与陌生感。所以,即使没有它们,那种气氛仍然存在着,“外面的天空暗淡下去了/它们还在这儿久久地逗留”。下午的阳光和被阳光抚摸的窗帘,在这里成了诗人心境的象征物,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有意味的形式感。
        “坐着两个开始新生活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陈旧/就像一件衣裳/多年没穿/又突然展现在你的面前”。这里的“陈旧”,是诗人故意运用的反语,他微微地调侃了一下,是为了衬托上一节所渲染的惊喜感、新鲜感。同时,也融进了对往昔情感经验的回味。那种情感就像“一件衣裳/多年没穿/又突然展现在你的面前”。一种相依为命、相互体验的关系被诗人巧妙地道出来,在新的房间里,初恋时的滋味被这阳光透过的美丽窗帘所唤起了。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陈旧”!它“突然展现”了,它其实一直伴随着“我们”,存在心灵的房子里面,它不会消失!
        “这也许就是阳光的妙用/它不改变事件/却让事物改变了自身”。阳光在这里彻底消失了它的实用目的,它被抽象成一种精神动作,直接漫步走在诗人心里,它一直奔注着,直到将诗人的心灌满。这种永恒的客观的东西,在诗人精神的主观里开始放出灵魂深处的光来。在这样的状态里,“坐着两个开始新生活的人”,他们不必渴慕梦幻去装饰房间,因为有着对阳光的共同体验,“事物改变了自身”,这一瞬间将永远闪烁在未来的生命进程之中!
        这首诗有自得之趣,无奇诡之言,浑融蕴藉,语义双关,殊属别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