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森林——动物园中一只老虎的话 [越南]世旅

我在铁笼里啃啮着心头的仇恨，

空望着那流逝去的光阴。

我横眉冷对这傲慢、愚蠢的人群，

他们嘲弄了我——森林的威严，

把我当成玩物来开心!

我被囚禁了，

竟与那呆头呆脑的狗熊为伍，

没心肝的豹子也成了我的芳邻!

我忘不了——

那纵横叱咤的自由生活，

我怀念那森林、古树、绿荫，

——那高山的回响，瀑布的咆哮，

那万籁合奏的长吟!

我镇定地昂首前进，

我蹲伏、跳跃，像惊涛在独奔，

悄然掠过那草莽、荆榛。

我从山洞中射出炯炯的目光，

周围的一切便立刻摒气无声!

我是万物的主宰，

自由自在地在林海深处生存!

你在哪里呵，那美好的时光——

金色的月夜，我在洞口的溪水旁，

愉快地大嚼着猎物，

搅动了水中如璧的月光。

暴风骤雨震动了四方，

山河在冥冥中换上了新装，

绿树沐浴在黎明的霞光里;

鸟儿的歌声唤我离开梦乡。

火红的太阳映照着森林，

我静候这炎热火球西沉，

我要主宰这里的一切——

神秘的黑夜中任我驰骋!

啊!你在哪里呵——

那英雄的时日，

我按捺着满腔积愤，面对这

虚假、庸俗、毫无变化的环境——

雕饰了的花圃，修剪过的草地，笔直的大道，

无源的黑水穿流过

起伏的土丘，成排的树丛。

零落的灌木，

乔装成荒野的姿容，

妄图与莽莽林海一争雌雄!

啊!雄伟的山川，威严的景象，

是我睥睨傲视的领土，

是我纵横驰骋的荒原，

也是我永远不能再去的地方!

啊!那充满豪情的林海啊，

你可曾知道，在这些寂寥的日子里，

我带有余威的魂梦，

仍时时飞向你的身旁!?

(颜保　译)

【赏析】

20世纪30年代安沛起义和义静苏维埃运动的失败使整个越南社会陷入悲观失望的氛围之中，总体诗风也转入了相对伤感颓靡，其中较有影响的就是以颓废主义、感伤主义、唯美主义组成的新诗运动，世旅是这一派的代表诗人。他的诗歌以争取民族独立自由、反映知识分子内心的苦闷彷徨为主要内容，既有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又抒发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又受到了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怀念森林》就是这种诗风的代表作。

这首诗通过被囚禁的老虎的视角讲述了对捕猎者的满腔仇恨、失去自由的痛苦，以及对壮阔森林的无限向往，其思想轨迹正是处于失望境地的越南人民尤其是越南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世旅创作上明显受到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用囚禁中的老虎象征尊严受到践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祖国与人民，与奥地利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的《豹——在巴黎动物园》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景色描写中酝酿情绪是这首诗的一大特色，诗人在第一节首先描述了仇恨的情绪，对于“自由自在地在林海深处生存”的“万物的主宰”——老虎来说，“森林的威严”受到嘲弄是它最大的耻辱。这一节的景色描写用语铿锵：“那森林、古树、绿荫，/——那高山的回响，瀑布的咆哮，/那万籁合奏的长吟!”森林之王叱咤风云的气势与身处囚笼的困境作一对比，烘托出昔日霸主深切的痛楚。虽然暂处囚笼，但信心与尊严使老虎仍然威仪四方，“我横眉冷对这傲慢、愚蠢的人群”，就像永远也不屈服的越南人民。老虎是森林的主宰，越南人民是越南国家的主人，诗人通过老虎诉说失去尊严的愤恨，表达了越南人民对侵略者的强烈仇恨。在形式上，连续以“我”字开头也强化了对尊严的渴求，使诗歌蕴含的情感逐渐增强，产生一浪高过一浪的气势。

第二节的情绪基调是怀念与向往。诗人将景色描写的笔触伸向了月光太阳、暴风骤雨等自然世界的神秘力量，也描画了山河的壮美，鸟鸣嘤嘤、溪水潺潺的柔美，笔调是抒情的，满怀对美丽家乡的强烈自豪感。这样一幅画面正是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真实刻画。但美丽的景色属于自由的生灵，为此，“森林的主宰”宣称：“我要主宰这里的一切——/神秘的黑夜中任我驰骋!”这一豪言壮语也是越南人民渴望自由的心声。

最后一节既有向往怀念，也有忧郁惆怅。“啊!你在哪里呵——/那英雄的时日”，一问直承上一节“我要主宰这里的一切”的誓言，既有对英雄气概、对英雄尊严的崇高敬意，也泄漏了当时知识分子苦闷迷惘的心情。面对面目全非的祖国山水，诗人发出哀叹：“啊!雄伟的山川，威严的景象，/是我睥睨傲视的领土，/是我纵横驰骋的荒原，/也是我永远不能再去的地方!”诗人曾经历了热血沸腾的革命年代，也遭受了革命的失败，走入人生低谷。当社会理想无法实现时，他们的内心苦闷彷徨，这一节正是理想遭受重创后的真情流露。

这首诗情感脉络清晰，景色描写出众，虽用了象征主义的手法描写现实，但在细枝末节上仍见出越南民族文学的特色。在主题上，这首诗充分表现了一代青年在社会转折时期遭遇人生理想失败后愤恨、苦闷的心绪体验。虽然诗中有无助彷徨，但更多的是一个独立民族对尊严的强烈渴望和对自由的坚定信念。

(乔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