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积薪

         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围棋者王积薪从焉。蜀道隘陕,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者之所见占。积薪栖栖而无所入,因沿溪深远,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妇、姑,止给水火。才暝,妇、姑皆阖户而休。积薪栖于檐下,夜阑不寐。忽闻堂内姑谓妇曰:“良宵无以为适,与子围棋一赌,可乎?”妇曰:“诺。”积薪私心奇之,况堂内素无灯烛,又妇、姑各处东西室。积薪乃附耳门扉,俄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姑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姑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每置一子,皆良久思惟。夜将尽四更,积薪一一密记,其下止三十六。忽闻姑曰:“子已败矣,吾止胜九枰耳。”妇亦甘焉。
        积薪迟明具衣冠请问,孤姥曰:“尔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积薪即出橐中局,尽平生之秘妙,而布子未及十数,孤姥顾谓妇曰:“是子可教以常势耳。”妇乃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积薪即更求其说,孤姥笑曰:“止此已无敌于人间矣。”积薪虔谢而别。行十数步再诣,则已失向之室闾矣。自是积薪之艺绝无其伦。即布所记妇、姑对敌之势,罄竭心力,较其九枰之胜,终不得也。因名“邓艾开蜀势”。至今棋图有焉, 而世人终莫得而解矣。
        本篇选自唐朝薛用弱所著《集异记》。李肇《国史补》也有类似的一则记载,但不如此篇详而有趣。
        这是一篇关于“棋国手”的传奇故事。说的是唐朝翰林院棋待诏王积薪,随唐玄宗南狩奔蜀期间,遇仙人对弈并赐教于斯,终成棋坛圣手的故事。篇幅虽短小却蕴含丰腴,情节虽简单却有惊人之笔。这与唐传奇作者“用字精练”,“作意好奇”有关。
        开篇三句“玄宗南狩,百官奔赴行在,翰林善棋者王积薪从焉。蜀道隘狭,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者之所见占。积薪栖栖而无所入,因沿溪深远,寓宿于山中孤老之家。”作为故事的开头,既交代了时代背景、人物、地点,(注:这里的玄宗南狩,不是通常的皇帝出游,而是指天宝末年,唐玄宗遭安禄山叛乱, 自长安南奔西蜀。)又再现了百官仓惶出逃的狼狈:高官贵族倚势抢占住处,卑官微职者只得寓宿山中孤老家,王积薪即是其中之一。以上几笔着墨不多,容量不小,很见作者锤字炼句的功力。
        这是一个发生在夜间的故事。“才暝,妇姑(指婆媳)皆阖户而休,积薪栖于檐下,夜阑不寐”,字里行间表现出作者对王积薪的深切同情,他白天疲惫劳顿,晚上又不得安寝,以至夜深了尚不能入睡。接下去,作者笔锋一转,异峰突起,辗转反侧的王积薪“忽闻堂内姑谓妇曰:‘良宵无以为适,与子围棋一赌,可乎?’妇曰:‘诺’。”两位山中妇人居然要下棋,而且“堂内素无灯烛,又妇、姑各处东西室”。真是石破天惊的旷古奇事!不但“积薪私心奇之”,精神为之一振,读者的兴趣也随之陡增。这之后,两位妇人你来我往,从容不迫的对弈,世人终莫得而解的这盘“邓艾开蜀势”棋局,给人以神妙莫测之感,让我们从中窥见到了唐朝围棋技艺普及的程度及达到的水平。故事的主人公王积薪则被这空谷足音般的围棋绝技惊得一宿无眠,先是“附耳门扉”,全神贯注地倾听,而后又“一一密记”,直到“夜将尽四更”,天刚亮,又“具衣冠请问”……王积薪热爱围棋技艺的执著痴迷,虚心好学,不耻下问的虔诚谦恭,被作者用一连串的人物行为刻画表现得淋漓尽致。“自是积薪之艺绝无其伦”,成为当时无敌天下的围棋国手。作为翰林院著名棋待诏,王积薪不妄自尊大,而是虚怀若谷,真心诚意地向村妇野老学艺,实为难能可贵。而这正是一切学有所成的人们所具备的优秀品质,因为他们都深解“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学无止境的个中三昧。
        这篇既引人入胜又富于哲理的小故事至今给人以深长的教益与启迪,使人读罢掩卷沉思,回味不已。不过,作者在故事结尾却把这两位妇人处理为倏忽而逝的神仙怪异之人,不免令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