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福尼亚超级市场

        
        今夜我多么想念你,华尔特·惠特曼,我走在人行道的树下,带着头痛的自我感觉,望着空中的圆月。
        我又饿又累,我要购买形象,我走进霓虹水果超级市场,梦想着你列举过的事物。
        何等的桃子!何等的半影!全家在夜里采买!满走廊全是丈夫!妻子全在鳄犁中!小孩全在蕃茄里!——而你,加西亚·洛尔迦,你在西瓜边上干什么?
        
        我看见你,华尔特·惠特曼,你没有孩子, 孤独的老苦力,你手指戮着冰箱里的肉,眼睛瞟着食品柜伙计。
        我听见你在问一个个问题:谁干掉了牛排?香蕉什么价?你是我的天使吗?
        我跟着你,在闪闪发光的罐头货架之间走进走出,在想象中被店家雇的侦探紧跟着。
        我们在孤独的幻想中穿过开敞的通道,尝着洋蓟, 占有一切冰冻佳肴,但从不经过收款处。
        
        我们上哪儿去,华尔特·惠特曼?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门,你的胡子今夜指向何方?
        (我抚摩着你的书,梦想着我们在超级市场的冒险,觉得挺古怪。)
        我们会不会整夜在空寂无人的街上流浪?树影叠着树影,屋子里灯都熄了,我们俩那么孤独。
        我们会不会就这么闲逛着,梦见迷路的美国,梦见爱情,从路上蓝色的汽车边上走过,回到我们寂静的茅屋?
        啊亲爱的父亲,灰胡子,孤独的勇气教师,当卡龙停止撑篙,而你跨上烟雾笼罩的河岸,凝视渡船在忘川的黑水上消失,那时,你曾有个什么样的美国?
        

(赵毅衡 译)

        这是金斯堡的代表作之一。金斯堡出生在美国东部,并在那里开始垮掉运动,但没有得到热烈的反响。1953年,他西行到当时远离文化中心的加里福尼亚州的旧金山,同那里的垮掉分子汇合,轰轰烈烈地组织垮掉运动。而最终使金斯堡成名,并且大振垮掉派声名的,是1956年出版的诗集《嚎叫及其他》。这本诗集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 《加里福尼亚超级市场》就选自这本集子。
        惠特曼是美国现代诗的伟大先驱,被垮掉派诗人尊为导师。金斯堡就自称在形式上师法惠特曼。金斯堡喜欢使用的长行自由体(如《嚎叫》和本诗),同惠特曼的新诗体有明显的师承关系。金斯堡在夜里读着惠特曼的诗,在幻觉中同这位在1892年去世的老人一起经历了一场冒险。第一部分,诗人走进了超级市场,所见都是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表现诗人如梦似醉的生活感受。第二部分,诗人在超级市场里看见了惠特曼老人,他玩世不恭地把这位“导师”描绘得象他们垮掉分子中的一员,以垮掉派的生活方式生活。第三部分写得沉闷哀怨。金斯堡向这位心目中的父亲和教师连连发问,诉说内心的迷惘和忧郁。
        这首长行自由体诗采用散文的排列方式,不押韵,也不讲究音步格律。但它却具有很强烈的节奏效果,特别是我们朗读时,这种效果更为明显。诗的语音节奏没有格外的限制,而与诗的情感节奏协调一致,这使诗产生更强大的震动力量。诗里使用的都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口语,但却创造了一种迷蒙而近于神秘的氛围。

(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