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恶 [意大利]蒙塔莱

我时时遭遇

生活之恶的侵袭：

它似乎喉管扼断的溪流

暗自啜泣，

似乎炎炎烈日下

枯黄萎缩的败叶，

又似乎鸟儿受到致命打击

奄奄一息。

我不晓得别的拯救

除去清醒的冷漠：

它似乎一尊雕像

正午时分酣睡朦胧，

一朵白云

悬挂清明的蓝天，

一只大鹰

悠悠地翱翔于苍穹。

(吕同六　译)

【赏析】

《生活之恶》是意大利著名诗人蒙塔莱最著名的诗篇之一。他的诗歌着意描写人生的坎坷与苦难，而又总是在感叹“生活之恶”的同时，表现出对生活的美和价值的执著追求。“生活之恶”是蒙塔莱笔下最常见的主题，也是他的爱与追求的底色。因此，对《生活之恶》这首诗的解读有助于我们对蒙塔莱诗歌作品的整体理解。

准确生动的比喻是蒙塔莱最擅长的艺术手法，也是这首诗最大的特点。诗歌上下两节分别由三个比喻构成，集中地使用比喻构筑起意象的王国，激发读者无限的联想。同时，上下两节内容之间又构成强烈的对比：上节描写的是遭遇“生活之恶”时的生活，下节刻画的是保持“清醒的冷漠”时的生活。

诗歌上节描写艰难的生活状态，在看似毫无联系的三个比喻之间存在着递进的关系，暗示着所遭受的生活打击越来越严重，生活状态也越来越糟糕。溪流被扼断了喉管，但是水源并没有被切断，因此小溪还是可以流淌，只是水流更细，而且可能需要开辟新的水道。在烈日暴晒下蔫萎的树叶，变得枯黄颓败，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但是只要它还留在枝头，只要它还有吸收养料的可能，就还可以重新获得生命的活力。小鸟儿的情况就比较严重，首先作者强调它受到的打击是“致命”的，也就是说对生命构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而且“奄奄一息”，看来是几乎丧失了复原的能力，只有坐以待毙了。这个意象意味着作者的生活状态也走到了低谷，甚至没有能力、没有勇气再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与上节相对应，下节在描述应对“生活之恶”的状态时也使用了三个比喻，而且这三个比喻之间也暗含着递进的关系，先是没有生命的雕像的沉默与寂静，接下来是象征逍遥和淡泊的白云在天上飘来飘去，最后是象征着完全自由的“大鹰”在广袤的苍穹任意地翱翔。“悠悠地”显示出心境的辽阔悠远与安定闲适，这时候的“我”真正抛开了生活给我的打击，消灭了所有痛苦的痕迹，生活中的困厄甚至成为“我”生命的经历和成长的阶梯，“我”最终将这种挫折转化为翱翔的力量。

整首诗的结构非常对称，每节八句，前两句是对生活状态的描述，后六句每两句一个比喻，对其进行联想和阐发。此外，诗歌的上下两节之间也存在着呼应和对比，充满了暗含之意。鸟儿与大鹰这两个意象的选择本身就有着丰富的内涵。相对来说，“鸟儿”娇小柔弱，很容易受到致命的打击，它没有顽强的奋斗精神和旺盛的生命活力，因此一下子就“奄奄一息”了。而“大鹰”同为鸟类，却是力量、勇气和自由的象征，在这首诗中更被作为作者眼中最高的自由状态加以表现：“悠悠”是淡泊，“翱翔”是力量，“苍穹”是胸襟，三者一体，成为作者想要达致的生命的完美状态。

这首诗确实可以看做是蒙塔莱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人生信念的真实写照。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动荡的那一代人都有着极其复杂和痛苦的心灵历程，蒙塔莱对人生抱着一种悲观和消极的看法，执著地吟唱着人类和大自然的那些苦痛、抑郁、悲伤和低沉。但同时，他对人生又怀着执著的追求，对人类要继续奋斗、去克服坎坷不平的障碍的天性深信不疑。他坚持，即使没有大众传播媒介，诗歌在我们的时代也仍然是一种高雅感人的力量，虽然声势低微，但却谁也否认不了，谁也毁灭不了，谁也缺少不了。诗人不曾停止关注人生的种种问题。他认为人生的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故事只能长存于废墟之中，持续同消亡是等同的”。

以《生活之恶》为代表的蒙塔莱的诗歌，用词精炼、恰如其分，语句优美，意境高远。他不事雕琢，诗风清新而又常有出人意表的奇妙之笔。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整个世界，蒙塔莱的声誉在不停地上升。尽管他对世界带着消极的看法和幻灭感，他的受欢迎程度证实了他卓越的诗歌创作技巧和深沉的思考力量。他向我们展示了生活的动荡与际遇的颠簸，展示了他对道德的种种困惑与思考。虽然他只是以哀婉或冷静的笔调陈述，他没有也无法为我们提供所有的答案，然而他却以执著的力量提醒我们思考生活，思考本质。他以创作和他自身的人生经历提醒我们“在传播媒介普及的世界和道德观念出现疑问的时代里，人类保持个体意识与个人尊严的重要性”。

(吴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