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安常针

         朱新仲租居桐城时,亲识间一妇人,妊娠将产,七日而子不下。药饵符水,无所不用,待死而已。名医李几道,偶在朱公舍,朱邀视之。李曰:“此百药无可施,惟有针法。然吾艺未至此,不敢措手也。”遂还,而几道之师庞安常,适过门,遂同谒朱。朱告之故,曰:“其家不敢屈先生,然人命至重,能不惜一行救之否?”安常许诺,相与同往;才见孕者,即曰:“不死!”令家人以汤温其腰腹间,安常以手上下拊摩之。孕者觉肠胃微痛,呻吟间,生一男子,母子皆无恙。其家惊喜拜谢,敬之如神,而不知其所以然。安常曰:“儿已出胞,而一手误执母肠胃,不复能脱,故投药而无益。适吾隔腹扪儿手所在,针其虎口;儿既痛,即缩手,所以遽生,无他术也。”令取儿视之,右手虎口,针痕存焉,其妙至此。
        本篇选自《夷坚志》。《夷坚志》是宋人笔记小说中的宏篇巨制,原书四百二十卷,洋洋大观,可惜屡经散佚,今只存五十卷。书中集古代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风俗人情、宗教劝诫事例之大成,读者从中可获取多方面的知识。本篇通过对庞安常以针炙术救治孕妇的生动描写,反映了针炙术当时在我国民间广泛应用的情况,为我们研究宋代及宋代以前的医学发展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庞安常为一代神医,尤擅用针炙术。在作者洪迈的笔下,他又是一位可亲可敬的人物。在庞医师出场前,作者用了不少笔墨进行铺垫和衬托,先写孕妇难产。孕妇临产,“七日而子不下。药饵符水,无所不用”,毫无效果,只能“待死而已”。再写病情危重,求来名医李几道,结果亦然。不过李几道提供了重要线索:“此百药无可施,惟有针法。然吾艺未至此,不敢措手也。”从而引出庞神医。庞安常一出场便与众不同,刚见孕妇即曰:“不死!”胸有成竹,敢于接治,医术高超,这是医学大师的共同特点,也是庞安常的个性反映。
        细节描写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法,是文学作品完整地描绘人物性格、事件发展和环境景物的不可缺少的手段。本篇是笔记小说,不同于一般的医案记载,所以对人物细节进行了生动的描写,读来兴味盎然。对庞安常治疗难产的过程,作者是这样描写的:“令家人以汤温其腰腹间,安常以手上下拊摩之。孕者觉肠胃微痛,呻吟间,生一男子,母子皆无恙。”针到病除,看似奇特,其实是有根据的。“其家惊喜拜谢,敬之如神,而不知其所以然。”对此,庞安常的解释是,孕妇难产是因腹中小儿已出胞,而一手误执其母肠胃。在摸准小儿之手所在并针其虎口后,小儿松手,母子得救。“今取儿视之,右手虎口,针痕存焉”。
        在文学史上,优秀的作家,无一不是学识渊博、多才多艺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广博的文化知识,包括一些自然科学知识,是作家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我们从《夷坚志》中可以看出洪迈知识的渊博。在我国上古传说中有一个名叫夷坚的人,他博学多知,仍学而不倦,每当听到有趣的轶闻怪事,即录记下来。洪迈崇其才,慕其志,遂将自己杂闻笔记小说集名为《夷坚志》,当我们读罢《夷坚志》之后,谁能怀疑洪迈不是宋代的夷坚呢?
        本篇结构严谨,层次分明,语言朴素而流畅,处处以庞安常用针炙治病为中心,不散不乱,其艺术技巧很值得借鉴。既使对次要人物的刻画,作者也倾注功力,毫不敷衍。租居桐城的朱新仲,得知一孕妇难产,便邀请名医李几道前往探视,见其有困难,又转求李几道的老师庞安常出诊,其言辞恳切感人:“其家不敢屈先生,然人命至重,能不惜一行救之否?”一席话感动了老医师,同时也显示了朱新仲助人为乐的高尚情怀。
        昔人曾以“以天下之至坚,驰骋天下之至柔”揄扬针炙的神奇效力。此篇庞神医针炙救孕妇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宋代针炙术所达到的高超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