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洞门

         李大川,抚州人,以星禽术游江淮。政和间至和州,值岁暮,不盘术。俚语谓坐肆卖术为钩司,游市为盘术。正旦日,逆旅主人拉往近郊,见悬泉如帘,下入洞穴,甚可爱。因相携登陇,观水所注。其地少人行,阴苔滑足,李不觉陨坠。似两食顷,乃坐于草壤上,肌肤不小损。睨穴中,正黑如夜,攀缘不能施力,分必死。试举右手,空无所著;举左手,即触石壁。循而下,似有微径可步,稍进渐明,右边石池,荷花方烂熳。虽饥渴交攻,而花与水皆不可及。已而明甚,前遇双石洞门,欲从右入,恐益远,乃由左户而过。如是者三,则在大洞中,花水亦绝, 了不通天日,而晃曜胜人间。中有石棋局,闻诵经声,不见人。远望若有坐而理发者,近则无所睹。俄抵一大林,阴森惨澹,凄神寒骨。怖悸疾走,已出旷野间。举头见日, 自喜再生,始缓行。逢道傍僧寺,憩于门。僧出问故,皆大惊,争究其说。李曰:“与我一杯水,徐当言之。”便延入寺具饭,悉道所历。僧叹曰:“相传此山有洞,是华阳洞后门,然素无至者。”李问:“此何处?”曰:“滁州境。”“今日是何朝?”曰:“人日也。”李曰:“吾已坠七日,才如一昼耳。”僧率众,挟兵刃,邀李寻故蹊,但怪恶种种,不容复进。李还和州,访旧馆,到已暮夜。扣户,主人问为谁,以姓名对。举室唾骂曰:“不祥,不祥!”李大声呼曰:“我非鬼也,何得尔!”遂启户,留数日而归。每为人话其事,或诮之曰:“尔亦愚人,正旦荷花发,讵非仙境乎?且双石洞门,安知右之远而左出也?”李曰:“方以死为虑, 岂暇念此?后虽悔之何益!”李有子,今在临川。
        本篇选自《夷坚志》。作者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算命先生李大川误坠洞穴的奇遇,展现了大自然所宝藏的一个奇洞的壮观景象。
        李大川,抚州人,以星禽术,即用鸟衔签为人算命谋生。他云游江淮一带,驻脚和州。由于恰值春节,他便歇业于旅店。正月十五那天,旅店主人拉着李大川到近郊游玩,远见悬崖流下的清泉如帘,下入一洞穴,景色诱人,“甚可爱”。作者寥寥数语,即将事件的人物,时间、地点、环境、起因交待得清清楚楚。星禽术本身就有一种神秘感,以星禽术为职业的李大川,云游四方,更令人觉得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神秘角色。至于近郊的悬崖山泉,淙淙流水则构成一种引人心驰神往的特殊美景。旅店主人和李大川“相携登陇,观水所注。”此地很少有人来往,“阴苔滑足”。神秘的职业,神秘的人物,朦胧的、荒凉的山泉水洞,自然会引起读者的强烈兴趣。然而,正当李大川兴致勃勃地欣赏郊外美景时,没料想失足坠入洞中,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主人公掉入深渊能否存活?作者巧妙地托出了一个“悬念”,引起读者穷尽究竟的兴趣,再观下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李大川顺着洞坡滑了两顿饭的功夫,最后坐到了厚厚的草坪上,身上竟一点没有碰伤。环视周围,洞穴中漆黑一团,如同黑夜。“攀缘不能施力,分必死。”读者刚刚松了一口气,正想为主人公庆幸,到此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试举右手,空无所著;举左手,即触石壁。循而下,似有微径可步,稍进渐明”。看来,主人公又有救了。
        吞吐往复、顿挫跌宕,是本篇写作的一大特点。古人所说“盘马弯弓借不发”有独到的妙处,阅读本篇恰如进入回廊曲院,境界幽远深邃,处处有险又步步生景,而主人公所见之景又与其感觉融为一体,使客观存在的石、泉、洞、池与主观联想和想象组成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作者的描述是相当生动的:“右边石池,荷花方烂熳,虽饥渴交攻,而花与水皆不可及,已而明甚。前遇双石洞门,欲从右入,恐益远,乃从左户而过,如是者三。则在大洞中,花水亦绝,了不通天日,而晃曜胜人间。中有石棋局,闻诵经声,不见人。远望若有坐而理发者,近则无所睹。俄抵一大林,阴森惨澹,凄神寒骨,怖悸疾走,已出旷野间。举头见日, 自喜再生,始缓行。”多么神奇的经历,多么壮观的景色!显然,本篇所述荷花,坐而理发者及大森林等,并非客观存在,而是主人公触景生发的臆想。在特定的场合下,抽象可变为具象,凡到过桂林七星岩和宜兴善卷洞的人,大都记得溶洞里面有大厅小室、窄巷宽径,各式各样的钟乳石千恣百态,形象逼真,琳琅满目,确是天然艺术宫殿。由此反观本篇,作者所记定非臆造,它不仅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而且也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奇洞壮观,古来有之。
        写景与写人密切结合是本篇另一个重要特点。主人公李大川在经历千辛万苦回到旅店时,店主一家竟大骂:“不祥,不祥!”李大川极力辩白:“我非鬼也,何得尔!”当有人听完他讲述洞中奇遇的故事后,讥笑他愚傻,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方以死为虑,岂暇念此?”一个以占卜算卦为生的术士,倒不能为自己预测生死福祸,可见这一行当纯粹是骗人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