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绝

         冯瀛王道,德度凝厚,事累朝,体貌山立。其子吉,特浮俊无检,为少卿。善琵琶,妙出乐府,世无及者。父酷戒之,略不少悛。一日家宴,因欲辱之,处贱伶之列,众执器立于庭,奏数曲罢,例以缠头缣镪随众伶给之。吉置缣镪于左肩,抱琵琶按膝长跪,厉声呼谢而退,家人大笑于箔,回首谓父曰:“能为吉进此技于天子否?”凡宾僚饮聚,长为不速,酒酣即弹,弹罢起舞,舞罢作诗,昂然而去, 自谓曰“冯三绝”。
        此篇选自《玉壶清话》卷二。《玉壶清话》是文莹广收博采宋初至神宗熙宁间文集数千卷,“取其未闻而有劝者,聚为一家之书”。该书作于神宗元丰六年(1078),与《湘山野录》相辅而行。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篇》引此书,称《玉壶野史》。该书对南唐等国的兴衰和宋初统一过程中的传闻轶事,多有记述。
        “冯三绝”一则,为我们塑造了一位献身艺术,豪放不羁的人物形象—冯吉。这位冯吉“特浮俊无检”,也就是举止放荡,不加检点,这显然远离了儒家“文质彬彬”的君子规范。这样的评语是站在封建道德观的立场上对冯吉的贬抑。冯吉为封建道德的卫道士所訾议,主要是因为他酷爱弹琵琶,而且技艺高超,连乐府的专业乐工也比不上他,甚至“世无及者”,真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了。他能达到如此高的艺术境界,不言而喻,是倾注了极大的心血的。一般说来,艺术家由于沉迷于艺术的境界之中,往往在行为上近于颠狂。这在中外艺术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但在封建社会中对读书人要求的是循规蹈矩,所以这种行为就要会被认为是“浮俊”,是“无检”。
        应该指出的是,封建社会中的艺术家,地位极为低下,韩愈说“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与娼优同列。而冯吉出身显宦,他的父亲冯道是一位老奸巨猾的官僚。司马光说他“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所以虽然“朝代迁贸”,而这位“长乐老”却“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而这在那些官僚眼中自然是“德度凝厚”了。冯道当然希望儿子也象自己那样长享荣禄,光宗耀祖,所以他对冯吉的作为极为恼火,竟不惜在家人面前羞辱他。但冯吉却对世人鄙视的技艺如醉如痴,他与那位耻言“仕途经济”的怡红公子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浪子”。他的“浮俊无检”,是以放浪形骸与封建道德相对抗。正是这种对艺术无所顾忌的追求,才使他达到很高的艺术境界,而他愈是了解了更多的艺术真谛,就更加坚定了他对艺术的追求,所以即使“父酷戒之”也“略不少悛”,把他“处贱伶之列”也不以为然。“家人大笑于箔(帘子)”,他却掉头对父亲说:“能为吉进此技于天子否?”从此以后,既使“宾僚饮聚”,他也不召自来,成为不速之客,在席上又弹、又舞、又作诗,然后“昂然而去”,还自称“冯三绝”,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他放着读书作官的“正路”不走,却走上了“邪路”,献身于士人所不齿的“百工”之业,这无疑是对封建道德、封建礼教、封建世俗的背叛,是难能而可贵的。
        全篇不足二百字,作者却以朴素的白描手法,为我们勾画出一个性格鲜明的封建统治阶级的“浪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