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饼者妻

        

·孟棨·

        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宅左有卖饼者妻,纡白明媚。王一见注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逾等。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王右丞维诗先成:“莫以今时宠,宁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选自《本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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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篇字不足二百,但言简而意深。它既是封建统治阶级对人民的压迫、蹂躏的记录,又是劳动人民受欺凌、被奴役的悲惨命运的写照,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有一定的深度。
        作品以盛唐诗人王维所作的《息夫人》一诗结尾,既突出了人物形象,又深化了主题,使故事更加哀艳动人。息夫人本是春秋时息国君主的妻子。公元前680年,楚王灭了息国,将她据为己有。她在楚宫里虽生了两个孩子,但默默无言,始终不和楚王说一句话。“莫以今日宠,宁忘昔日恩。”说不要以为你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掉旧日的恩情。“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旧恩难忘,而新宠实际上是一种侮辱。息夫人在华丽的楚宫里即使对着令人愉悦的花朵,也要满眼泪水,对追随在她身边的楚王始终不共一言,在沉默中蓄积着怨愤和仇恨。诗人塑造了受着屈辱,但在沉默中反抗的妇女形象,在艺术上别有其深沉动人之处。清朝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中注释所说“……维时在坐即席吟此诗王因还之。”对此诗在思想和艺术上的成功可见一斑。
        宁王李宪是唐睿宗之长子,唐玄宗之兄。史书记载,李宪“始王水平”。后为宋王、宁王。“文明元年,武后以睿宗为皇帝,故宪立为皇太子。”后因楚王(唐玄宗李隆基)“有定社稷功”,宪把皇太子让予李隆基,因此倍受睿宗嘉许,屡次进官加爵、赐甲第、封户累积至五千五百之多,死后“谥为让皇帝”。可谓荣华、富贵集于一身,在当时多么显赫。他虽然在皇位的继承上显示了高风格,但生活上却不拘小节,他明明是一个花花太岁、却又装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和当时文人多有往来,更与王维交往甚密,但这一切掩饰不住他的丑恶的面目。他有“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而不满足。他看中卖饼者妻,将她据为己有。虽加倍宠爱,但不足以收买卖饼者妻的心,他一再试探,先是讯问:“汝复忆饼师否?”后让他们夫妻相见。但他得到的只是被污辱、被损害者的“沉默不对”和深沉的眼泪中所包含着的人格的亏损、精神的创痛,以及由此而蓄积在心底的怨愤和仇恨。作者有意要以这种弱小者的心声,去让宁王李宪这些强暴贪婪的统治者丧气。小说对宁王李宪这一人物的揭示,并没有停留在表面,而是通过夺妻、讯问、让饼师夫妻相见等情节,入木三分地披露了他的内心世界,并对此予以辛辣的讽刺和抨击。
        卖饼者妻是作品中着力刻划的一个劳动妇女的形象。在她身上体现出了劳动人民传统的美德。她被宁王强占,但并没有被宁王的新宠所收买。对她来说,新宠不过是人格的亏损、精神的创痛。她旧恩难忘,但由于长期以来,饱受封建统治者的压迫、欺凌,使得她不敢作公开的大胆的反抗、斗争。一旦时机到来,她的反抗得到了迸发,她不顾宁王的淫威,向着自己的丈夫流下了深情而带有怨恨的眼泪,这泪水是她饱受压迫的反抗所特有的方式,也是她对自己的丈夫的一往情深。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彻底征服弱小者的灵魂。歌颂了下层人民纯真的爱情。
        本篇除了以上的思想内容上的成就外,在艺术上也有独到之处的。首先是寓抒情于叙事之中。作品中并没有直接抒发作者的爱憎之情,而是通过宁王的强暴贪婪和卖饼者妻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性格,表现了作者的是非爱憎,有很强的艺术说服力和艺术感染力。其次作品的语言字句,文雅纯正,特别是对卖饼者妻与饼师相见时,卖饼者的面部表情的描写尤为细致动人。结尾以王维的四句诗收场,使得读后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