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 [德国]歌德

是谁骑马匆匆，深夜风中?

那是父亲带着孩子赶路程。

他把儿子紧紧抱在胸前，

紧紧抱着，好叫孩子温暖。

“孩子，干吗遮着脸发慌?”

“爸爸，你没看见那精灵王——

他头戴王冠，身披王袍?”

“孩子，那只是夜雾缭绕。”

“可爱的小孩，来，跟着我!

我和你游戏，保证你快活;

湖边有许多五彩花朵开放，

我妈妈有许多金色的衣裳。”

“爸爸，爸爸，你听见没有——

精灵王在小声地把我引诱?”

“孩子，别出声，你细细听：

那是风吹枯叶沙沙作声。”

“好小孩，你愿不愿跟我去?

我的女儿们会好好陪伴你，

她们每夜举行夜半舞会，

又跳舞又唱歌摇你入睡。”

“爸爸，爸爸，你可看见那边;

精灵王的女儿们在黑影间?”

“我的孩子，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些灰色的老杨柳树。”

“我喜欢你，你的漂亮讨我欢喜，

不管愿不愿意，这可由不得你!”

“爸爸，爸爸，他已经捉住我!

精灵王他，精灵王伤害了我!”

父亲在恐怖中策马飞驰，

臂弯中抱着呻吟的孩子。

历尽艰辛终于赶到家里，

在他怀中，孩子已经死去。

(飞白译)

【赏析】

《精灵王》是歌德叙事谣曲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首。

从中世纪开始，北欧就有叙事谣曲这种形式的诗歌在民间流传，到了18世纪，诗人们也喜用此形式写作。这是一种类似民谣的小叙事诗，其特色是情节集中，除了集中写出高潮而外，对其他背景不作原原本本的讲述;多用对话，戏剧性强，常有出人意表的转折;内容常有神秘主义因素。歌德与席勒合作时期，两人都创作了许多叙事谣曲，但这首《精灵王》作于合作时期之前的1781年。

当时，歌德在一家旅店住宿，听到旅客们说，有一个农民因孩子病重，深夜带孩子到耶拿城去看病(耶拿与歌德任职的魏玛相距不远)，但未能治好，回家途中，孩子死在父亲怀里。《精灵王》一诗便是据此写成的。

全诗八小节，只有首尾两节是交代情节或真正叙事的，中间主体部分的六节诗却从现实王国进入了超自然王国，演出了一出主要有三个人物——父亲、孩子、精灵王的戏剧。这六节诗全由三个人物的对话构成，三个声音表现了错综而对比强烈的情感色彩：

父亲的声音低沉，忧心忡忡，但还是沉住气安慰孩子;

孩子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惊惶不安，因而发出慌张求救的呼声;

而精灵王从夜雾缭绕枯叶沙沙中隐隐出现，以轻轻的然而极富诱惑力的声音，表现出隐含于自然中的神秘力量。

著名奥地利作曲家、“歌王”舒伯特为《精灵王》谱曲时，用三种音乐形象为这三个人物配音： 父亲的基本音型是低沉的，孩子是惊惶的，而精灵王则是神秘的，互相交织构成矛盾冲突，而伴奏则以钢琴弹出马蹄疾驰般的三连音贯串全曲，更加渲染了戏剧气氛，直到最后孩子死去，琴声才戛然而止，突然静默。

精灵王这一形象需要作特别的解释。这首名诗及由舒伯特谱的名曲，在我国过去都通译《魔王》，这与原文形象是有出入的。其实歌德诗中的精灵王属于日耳曼各国(包括德、英、丹麦等国)神话中的Elf，即小精灵，生在自然环境中，体形很小，活泼淘气。它有时乐于助人，做好事;有时则恶作剧，例如偷人家的婴儿而以丑八怪(或丑精灵)替换。所以Elf常被用作对小孩开玩笑的昵称。尽管歌德诗中的精灵王也有其可怕的一面，但这一神话形象与“魔王”巨大而凶神恶煞的形象显然是大为不同的。

一个译名可以影响到对诗的理解和欣赏。事实上，歌德的《精灵王》一诗的主题，并非控诉“魔王”所象征的残暴统治势力，而是表现大自然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其中带有泛神论的意味。这一主题与歌德另一首诗作《渔夫》的主题相近——渔夫受水中美人的引诱而沉溺，歌德说： 这首诗表现的是清凉的水的诱人魅力。

(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