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秋天

        
        四个季节都在向我告别
        能够触摸的只是迟迟而去的秋风
        在落叶旋舞于脸上而划起皱纹的
        剧场之外的街道上
        你以不易察觉的微笑朝我致意
        又缓缓而去,这是五年的记忆
        泪水顷刻发出的信号是暴雨
        不曾到来也不曾存在
        因此当黄昏的散步来到海边
        那些不断开合的窗户里
        灯光有最后的情感倾诉
        渔船如今却到了什么地方了
        季节如同汹涌又平静的潮水
        涌上来又退下去
        迎接秋天是多年卜居的愿望
        打扫庭院并且沐浴自己
        让菊花在空气中发出蓝色的喟叹
        如同我想念不能相见的爱人
        铺开雪白的信笺
        所写下的是夏天里
        大海和大海边的日子
        
        老木的诗是涤除玄鉴的诗。涤除掉的是尘世的喧杂和人的欲念,“玄”是指他心中的斋室,心中的“道”,宁静、超脱,像一面明镜辉映着他的气质。这首诗表现的就是这种中国知识分子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的自我修炼。
        诗的一开始诗人并不是万虑消沉的,他有欲望,有情感,这为下面的清静本心做了铺垫和对比。“四个季节都在向我告别/能够触摸的只是迟迟而去的秋风/在落叶旋舞于脸上而划起皱纹的/剧场之外的街道上/你以不易察觉的微笑朝我致意/又缓缓而去”。对秋天,诗人的感觉是忧郁的,这种忧郁源于“你的微笑”。这种微笑是在秋叶缤纷之时,“剧场”之外,一切是那么真实,不可挽回。这伤感的微笑勾起了五年前的旧情,泪水就要像暴雨一样流注下来。但诗人克制了这脆弱的感情,他将之做了冷处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当它“不曾到来也不曾存在”。但诗人并非不再珍惜昔日的情爱,而是让它静静沉在心底,不再泛起波涟,像平静的海边窗口的灯光,面对大海发出幽微的回忆之光。旧情难再,如渔舟已远,海水将变为“平静的湖水”,在秋湖之畔,诗心也静静地泛着纯净的光波。这一节,语调是平缓的,但感情却深藏于平缓内凝的语句之中,可视为诗人内心冲突乍起又被压抑下去的过程。
        接下来,诗人道出了 “迎接秋天” 的内涵。秋天在这里不是指自然的节令,而是指一种心境,一所心斋。它平静老到,离形去智,是一种澄怀观道的姿势。“迎接秋天是多年卜居的愿望/打扫庭院并且沐浴自己/让菊花在空气中发出蓝色的喟叹/如同我想念不能相见的爱人”。秋天,意味着成熟、纯净、凉爽而心平气和。在这样的季节里,诗人清涤本心,“沐浴自己”,他终于悟出感情本身就是价值,“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何必一定要谋求什么 “结局” 呢? 菊花在空气中发出深沉的喟叹,这不是无可奈何,而是一种气格,一种精神的象征。在这种平和适意的心境里,诗人不再想 “剧场之外的街道上” 的感伤的微笑,而是追念着 “夏天里/大海和大海边的日子”。是的,有过短暂真情的时刻已经尽够了,人生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这首诗,对众多追念逝去的爱情的诗是一种刷新。这里没有幽怨,没有指责,没有扼腕叹息。诗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珍藏了往日的甜蜜,去除了今日的感伤,终于进入到更高的境界。当 “四个季节都在向我告别” 时,“我” 还有心灵之 “斋”的第五个季节,它吞吐万境又始终维持着生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