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那一年冬天特别长
        雪下得缠缠绵绵如林黛玉
        那一年牛奶不好买
        一大早就听全城空瓶子叮当
        那一年我们刚搬家
        认真地吵了许多次,我都忘了
        谁对谁不对,那一年
        死神驾着坦克光临难民营
        噢,贝鲁特,那一年
        红海岸边沉沉浮浮尽是水雷
        那一年谁也不提火药发明
        那一年中国爱上了足球
        人人胆子都不小,那一年
        男人们在街上乱跑乱问
        手上挥舞着大网线兜
        那一年我推开家门真想哭
        为了你,那一年
        那一年生下了你
        我的女儿
        
        这首诗看似写得漫不经心,但其中有着丰富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什么? 是一个年轻的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由于爱之过甚,所以,竟觉出了深深的歉疚来。一般人写对孩子的爱,往往是写“你来到这个世界多么美丽”呀,“你给我带来希望”呀之类;但诗人却不是这样,他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还远不那么美好宜人;天真的孩子们,本来是应过另一种生活的啊!我们在读这首诗时,会想到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感情,诗人强化了这种感情,这就进一步加深了我们的经验,使我们更深入更明晰地感知和理解它。
        诗人先写了日常生活的艰难、平庸,“那一年牛奶不好买/一大早就听全城空瓶子叮当/那一年我们刚搬家/认真地吵了许多次,我都忘了/谁对谁不对”。接着又写了世界上战神的硝烟仍然弥漫,“那一年/死神驾着坦克光临难民营/噢,贝鲁特,那一年/红海岸边沉沉浮浮尽是水雷”,残酷的战争和阴森的核冬天时时在威胁着人类的生存,这是怎样一个教人不安的世界啊!下面,诗人又写了国家处于观念大转变时期,既有喜悦,又不无忧虑和迷惘,“那一年谁也不提火药发明/那一年中国爱上了足球/人人胆子都不小,那一年/男人们在街上乱跑乱问/手上挥舞着大网线兜”。诗人是多么希望孩子们能生活得与我们不一样,无忧无虑,幸福温暖,和平自由啊!所以,他说:“那一年我推开家门真想哭/为了你,那一年/那一年生下了你/我的女儿”。这几句是情感负荷最重的地方。该为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创造怎样一个世界呢?我们这些反复铸下错误的成人们!
        这是一首十分朴素的诗,但意味深长。诗人在这里没有用变形夸张的手法,只是信手拈来一些生活事实,就干净节制地勾勒出了现实生存中那些不尽人意之处。对这首诗,读者也不妨做另外的理解,只当它是回忆往事亦可。这种不加任何修饰地罗列生活现象,这些现象被组织起来暗示一种心态的创作手 法,近年来在诗坛很为流行。于坚的《很多年》也是这样,这里抄出供你欣赏体会它的独特魅力: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袋里装枚图章
        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拨到七点
        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
        很多年 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得不少上海货
        很多年 在广场遇着某某 说声 “来玩”
        很多年 从十八号门前经过 门上挂着一把黑锁
        很多年 参加同事的婚礼 吃糖 嚼花生
        很多年 箱子里锁着一块毛呢衣料 镜子里他默默无言
        很多年 靠着一堵旧墙排队 把新杂志翻翻
        很多年 送信的没有来 铁丝上晾着衣裳
        很多年 人一个个走过 城建局翻修路面
        很多年 有人在半夜敲门 忽然从梦中惊醒
        很多年 院坝中积满黄水 门背后缩着一把布伞
        很多年 说是要到火车站去 说是明天
        很多年 鸽哨在高蓝的天上飞过 有人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