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的龙虫并雕斋

        王力1900年8月10日出生于广西博白县一个叫岐山坡的小村落。他的家庭由于祖辈在科举上有功名，在地方也享有一定声望，算得上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
        王力，字了一。他本人在《瓮牖剩墨》中的《姓名》一文中交代如下：
        
         在十五六岁时，我嫌父亲所给的名和老师所给的字都太俗，太普遍，于是自己改名为“力”，改字为“了一”。但是所谓避名也是没有标准的。我改名不到几个月，就看见《小说月报》上有个饶了一。后来又知道《西儒耳目资》的刊行者王征别字了一道人。了一道人姓王，这有多么巧！名字古怪了，虽然不容易雷同，却有另外一种麻烦。人们看不顺眼，就会念错：曾经有一个邮差在我的门口高喊“王力先收信”（把“先生”的“先”连上念）；另一次又有一个在院子里喊“王了的电报”。前者是“添足”，还有可说；后者竟是刖刑！
        
        王力14岁高小毕业，此后却因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尝到了失学的痛苦。不想这一失学就是整整十年。其间，他在家里办起了私塾。他教书，和一般私塾不同。一般的私塾先生只管教学生识字，要学生死记硬背，而不给学生讲词义文意，他则尽量效法新学堂的教学法，每讲一篇课文，都把词义、文意讲得十分清楚透彻，教学效果很好。

        

王力像

        1921年夏天，他邀了七八个乡里的知识青年，办起了“民十书社”。“民十”，就是民国十年的意思。书社同人每天在一块读书，切磋学问。这在县里还是新鲜事，受到乡人的关注。后来，他想当个小说家，曾计划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的名字都拟好了，然而，最终只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刊在上海的《小说世界》上。
        1924年秋，王力来到上海，报考了上海私立南方大学的国学专修班。第二年，由于参加反对校长江亢虎的学潮，被该校开除，转入国民大学中文本科就读。1926年夏，北京清华国学院要在全国招收32名研究生。当时章太炎任国民大学校长，其实不过是个挂名校长，从未到学校上过课，王力只是在开学典礼时远远看到过章太炎一眼，便因从名师章太炎被获准报考，最终他名列第26名被录取。只三年工夫，他从一个只有高小学历的人，考进了大学，继而又考取了研究生，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他在清华国学院上的第一堂课，是听王国维讲《诗经》。接着是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等著名学者授课。尤其是在中国语言学方面，他得到了赵元任教授的指导。在老师的鼓励下，王力决心到法国巴黎去深造。出国前，他跟一位白俄教师学了一个月的法语，只学会了发音。
        1927年秋，王力来到巴黎。在这里他很快初步掌握了当地语言，并得到商务印书馆的叶圣陶的支持，陆续翻译了乔治·桑的《小芳黛》，左拉的《屠槌》（后改为《小酒店》）、《娜娜》，以及其他法国作家的作品《恋爱的妇人》、《卖糖小女》、《讨厌的社会》、《生意经》等二十多部。这些译著都是经叶圣陶编辑，很快在国内出版的。
        1931年，王力用法文写出了10万字的博士论文《博白方音实验录》。这篇论文运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翔实地阐述了他家乡的博白方音的语音系统。论文很快就被通过，并受到法国语言学界的推崇。次年，他获得了巴黎大学的博士学位。王力回国后，受聘于清华大学，在中国文学系任讲师，1935年升任清华大学教授。
        王力还接受了闻一多的建议，将讲义中的部分内容抽出来编成《中国语法理论》，作为《中国现代语法》的姊妹篇。这两部专著经过三易其稿，于1942年写成，分别于1944年、1945年出版。其研究重点，与当时的语言学家迥然不同。1946年，王力又出版了《中国语法纲要》。这三部专著，相辅而行，在语言学界影响很大。
        1954年，王力从中山大学调到北京大学，讲授汉语史。1957至1958年，出版了《汉语史稿》。这部书从语言学角度系统地研究了汉语发展的历史，阐述了汉语语音、语法、词汇三方面的发展。他还主编了《古代汉语》，撰写了《诗词格律》等著作。他的《同源字典》收集了3164个同源字，分成1031个同源字组，是此项研究的一部划时代的著作。
        王力曾被任命为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他所提出要采用拉丁字母，“使中国文化更容易与西洋文化沟通”的《汉语拼音方案》，极具现代意识。同时，他对汉语规范化、推广普通话也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1942年11月，王力在《龙虫并雕斋琐语》自序中说，原斋号“瓮牖”源于《史记·秦始皇本纪》：“陈涉，瓮牖绳枢之子。”孟康注：“瓦瓮为窗也。”接下来，又说：“于是我答应写《龙虫并雕斋琐语》。由‘瓮牖’一变而为‘龙虫并雕斋’是由自谦变为自夸。其实雕虫则有之，雕龙则未也。偶然想要雕龙，结果恰像古人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实在是‘雕龙不成反类蛇’，所雕的仍旧是虫，只不过是一条‘长虫’而已。”所言实在是过谦了。他在书斋中既“雕龙”也“雕虫”。所谓“龙”，指的是他的学术著作；所谓“虫”，指的是非学术性的文学作品及其它普及性文章。他说：“我自1943年写小品用了《龙虫并雕斋琐语》作总题后，‘龙虫并雕斋’就成了我的书斋名。开始，我用‘龙’和‘虫’，不过是为了我写的两种不同的文体。后来觉得龙虫并雕还含有一些做学问的道理，对自己也有箴言作用，所以就一直用它作为自己书斋的名称。”并说：“不管雕得好不好，在这大时代，男儿不能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指为国家、民族之生死存亡而著文立论，大声疾呼），而偏有闲工夫去雕虫，恐怕总不免一种罪名。”他作的辩护是：“世间尽有描红式的标语和双簧式的口号，也尽有血泪写成的软性文章。潇湘馆的鹦鹉虽会唱两句葬花诗，毕竟它的伤心是假的；倒反是‘满纸荒唐言’的文章，如果遇着了明眼人，还可以看出‘一把辛酸泪’来！”
        至于他为什么要写小品文，他说：“完全是为了稿费。”可又说，这是环境使然。恶劣的环境迫使人们去谈风月，借风月来进行隐讽。他的小品文题材比较广泛，且文字生动，为广大读者所喜爱。他的一篇《领薪水》，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对抗战期间教授们清苦的生活作了真实的描写。文章发表后，在公教人员中引起了共鸣。有的读者竟因此洒下了辛酸泪。有一位名叫张一开的读者，看了《领薪水》，特地从会泽县汇来200元国币给《生活导报》，嘱该报将此款转给作者王了一。
        真是雕龙神气足，雕虫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