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的古微堂

        魏源，湖南邵阳人，原名远达，号良图，字默深。此字为他成年后依自己性格而取，有“默好深思还自守”，“言立不如默成”之意。他自幼生性特别，寡嬉笑，常独坐。祖父孝立爱异之，常抚谓家人曰：“此子性貌并不恒，勿以常儿育之也。”他8岁时读书即能知大义，勤奋好学，因家里贫穷，就从义塾中借书来读。他成年后常“好深湛之思”，喜独居一处，晚年尤寡言，虽见门生亲友，“接二三语，便寂对若望。”另字默生、汉士，然不常用。晚年信佛，法名菩萨戒弟子魏承贯。

        

魏源像

        他虽性喜独居，却一生交流广泛，师友众多。李柏荣撰《魏源师友记》，从一千多种典籍中，钩稽了魏源亲长师友233人的生平事迹。这两百多人中，对他一生有重大影响的大致有三类人：一类是当时的宦海清流派，以陶澍、贺长龄为代表，他们后来都是封疆大吏，政治上立志改革，成为他的幕主，他的改革抱负和许多具体的改革创议通过他们而实现；再一类是志同道合之士，以林则徐、龚自珍为代表；另一类是学术师友，以刘逢禄为代表。这些师友的相互影响，是他思想形成的重要条件。
        论魏源的幕僚生涯，当以1825年到1839年为一大阶段。在此期间，他的经世才干得到充分的发挥，成为名闻一时的漕政、盐务、河工、币制四大改革专家。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他投身国难。林则徐被遣戍边，从重发往伊犁，途中经过镇江。林、魏当年在北京即志同道合，意气相投，此时相晤，两人感慨时事，推心长谈达旦。林则徐把在广东抗英时所译的《四洲志》、《澳门月报》和粤东奏稿，及有关西方枪炮、地理图样交给他，嘱托编撰一部《海国图志》。魏源果然不负重望，“钩稽贯串，创榛辟莽，前驱先路”，结合历代史志及明以来的岛志，还有近日所得“夷图、夷语”等大量资料，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底编成《海国图志》五十卷，四年后增至六十卷。咸丰二年，又补充以西人玛吉士《地理备考》、高理文《合省国志》等，扩展为一百卷，予以重刊。他为即将到来的自强运动勾画出一个轮廓。左宗棠后来于1876年为重刊《海国图志》作跋，称魏源的“方略可行，而大端不能加也”。
        就魏源学术、思想方面的贡献，如《清儒学案小传》所说：“古微说经，本于常州庄氏，学术推迁，殆关运会。其经世之文多洞中情事，至于治元史，策海防，彰往察来，蕲归有用，开咸同以后著书风气，则时为之也。”他与龚自珍同是以奇才大略名天下的学者，“所至必惊众” ^①。二人都主张经世实学，反对空疏时弊，抨时议政，要求改革，主张“变古愈甚，便民愈甚” ^②。同为常州学派巨子，而就细微区别而言，论文学，魏不及龚，论哲理精深，龚不及魏；论抨议时政，褒贬人物，惊世骇俗，魏不及龚，论漕盐实政，务实重行，龚远不及魏；论对中国近代社会的贡献，因龚早逝，而魏在鸦片战争后著《海国图志》，开学习西方文化之新风，则魏又远胜于龚。二人为莫逆之交，同为中国近代思想宝库增添了清新的内容。
        魏源曾在《海国图志》中提出，在中国南部两个省设置特殊的考试，选拔海军人才，制造西式船炮的能力应作为授予海军等级的一个标准。不过他关于西方技术的思想是模糊的，他的建议并未包括改革现有的科举制度。 ^①郭嵩焘为之作《书〈海国图志〉后》，评论“魏氏此书，征引浩繁，亦间有参差失实。要其大旨在考览形势，通知洋情，以为应敌制胜之资”。魏源写《海国图志》书之时，因禁鸦片之故，所忌者主要为英吉利，《海国图志》所载：“讫明，倭夷沿海为寇，而战事起。然其讨论各国风土，多得之传闻恍佛。”郭嵩焘已经意识到：“至论朝鲜、琉球与海防无涉，不著之于篇，又乌知今日之边患尤在俄罗斯，琉球且折而入于日本，朝鲜介处俄、倭之间，尤为大势所必争也哉？” ^②这是《海国图志》留下的历史遗憾，也是不好求全责备了。

        

《海国图志》

        他在人生旅途的不同阶段，留下了不同的斋号。道光十五年（1835年），他为了奉养母亲，在扬州买了一所庭园，取名“絜园”，龚自珍曾为絜园书一对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综一代典，成一家言。”咸丰四年（1854年）到咸丰七年（1857年）这四年，是他一生中最悲惨迷茫的时期。先年二月，扬州城破时，魏源旧居絜园毁于炮火，全家避兵难出逃。时隔一月，他被褫职，奉檄调安徽。安徽归来后，他辞却已复之官，与家人侨居兴化。絜园被毁，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无法弥合的伤痛。《事略》说：“全家时避兵侨兴化，自归不与人事，惟手订生平著述，终日静坐，户不闻声。”
        清夜斋为他从师刘逢禄学今文经以前的书斋名，《清夜斋文集》结集于道光六年（1826年）或此年之前。他自定的《皇朝经世文编》中《生存姓名录》载《清夜斋文集》之名。“清夜”二字含义，取自《默觚·学篇一》：“古人言学，惟自勘于旦昼，未有勘及梦寐者。惟孟子始言夜气平旦之养，好恶与人几希。始知梦寐者旦昼之影，梦寐无可用力，用力在旦昼，而功效则必于清夜时验之。”“用力在旦昼，功效必于清夜时验之”，反映了魏源这个时期的志趣情怀。他的字由“汉士”改为“默深”，也约在这个时期。
        他的《古微堂文集》在整理过程中，有初稿、二稿、三稿之别。魏源诗文第三次结集为《古微堂集》，有《古微堂文集》和《古微堂诗集》。郭嵩焘为《古微堂诗集》作序，言：“默深先生喜经世之略，其为学淹博贯通，无所不窥，而务出己意，耻蹈袭前人。” ^①“古微”取意于发挥今文经学原古的微言大义以经世致用。魏源将自己“清夜斋”的斋名改为“古微堂”，当在从师刘逢禄学公羊学之后。其思想范畴仍未超出挖掘阐发古代纪书“微言大义”和“经世致用”的框架。在《诗古微》和《书古微》的书中，他企图恢复自西汉以后已经湮没无闻或晦涩难解的“古代微言大义”之说。
        黄象离重刊《古微堂文集》时，易名为《魏默深文集》。中华书局1978年《魏源集》以黄本为文集底本，以《古微堂诗集》为诗集底本。在他宏富的著述中，阐发“微言大义而辟东汉马、郑古文之凿空”的有《诗古微》、《书古微》、《公羊春秋古微》、《董子春秋古微》等；探讨学术、评论政治的有《默觚》等。此外，他还代人编纂了卷帙浩大的《皇朝经世文编》一百二十卷，另有《古微堂四书》等。这些著作全面反映了魏源的思想贡献。在他的主要著述中，他希望清朝统治者能够振奋精神，像他们的祖宗那样，建立“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五官强，五兵昌，禁止令行，四夷来王”的盛德“功业”，希望他们在战争失败之后，能够知晓“天时人事，依伏相乘”的道理，“过时而悔”，改弦更张。

        

魏源湖南故居

        在严酷的事实面前，他的那些经世致用的思想和主张显得苍白无力。古经书中的“微言大义”，对于用坚船利炮武装起来的西方敌人丝毫不起作用；他苦口婆心地对清朝统治者提出的那些忠告，其结果也是“言之者谆谆，而听之者藐藐”。一代英才的命运实在令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