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星期天

〔意大利〕 塞雷尼

两个人久别重逢

在战后的一个星期天

静寂的大海

莫非会重起波澜

……爱我吧——他说——你归来了

就用全副身心爱我

把这离别的岁岁月月全都补偿……

要知道

……在战争的最初时光

每一个星期天总是

温柔的失望

昏沉的钟声

从阿姆斯特丹驶来最后一班邮轮

抛在海面的缕缕青烟……

他们动情地凝眸对视

从铺着佛来米细布的长桌下。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索。

年复一年孤独寂寞

浪花卷走了岁岁月月

海峡因哑默无言

因韶光的流逝

迷离恍惚了

化作横亘天宇的巨石……

静寂的大海

莫非会重起波澜?

噢，不会的他们彬彬有礼

互相嗅着互相试探

——他来自英格兰

她是佛来米人——

尔后他们急忙开始谈生意

今天并不是星期天。

(吕同六 译)

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是巨大的。它毁灭了爱情，它拆散了家庭。那留在人们心口上的伤痕，不但久久不能愈合，而且时时都在刺痛着人们的心。那部牵动人心的影片《魂断蓝桥》，那对青年男女不幸的爱情悲剧，曾使多少观众潸然泪下。海明威的那部《永别了，武器》，那罪恶的战争给男女主人公的生活中所投下的阴影，又曾使多少读者深切同情。虽然这一切已成为过去，但看罢电影、读罢小说，仍会思绪万千。可是，当我们浏览了塞雷尼的诗《战后的星期天》之后，那本不平静的心海中定会再度掀起波澜。

维多里奥·塞雷尼(1913—1983)是当代意大利著名诗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入伍当兵。由于被俘而囚禁在阿尔及利亚。战争结束后，他在皮雷利垄断集团任职。1972年，他获得意大利林琴科学院奖。1981年，他创作的诗集《变幻的星星》获得意大利最权威的维阿雷焦文学奖。这首《战后的星期天》就选自该诗集。

也许是在战场上有过亲身体验，也许是在爱情上有过相同的经历，也许是曾耳闻目睹过同样的悲剧。总之，在这首叙写恋人久别重逢的诗篇中，字里行间处处充盈着诗人的思想、诗人的感受。在生活中，人们常常用“千里他乡遇故知”来形容人生最激动的时刻之一。“故知”相遇尚切如此，那么，熬过了战争的阻隔，终于迎来重逢的恋人，又将是怎样一种激动不已的心情啊!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切，在诗人的笔下竟显得那样冷静、那样平淡。“两个人”——一名英格兰青年，一名佛来米姑娘，“在战后的一个星期天”“久别重逢”了。这不是一般的“久别”，而几乎是吉凶难卜的生离死别。这也不是一般的“重逢”，而是历经磨难后的情侣之相逢。可情形又会怎么样呢? “静寂的大海莫非会重起波澜”?诗人在问，读者在问，男女主人公也在问。“爱我吧，”“用全副身心爱我”。男主人公在用心灵呼喊。他热爱生活，他要“把这离别的岁岁月月全都补偿。”由此便勾起了他辛酸的回忆。那是怎样一种难熬的日子啊!“在战争的最初时光”，他们都苦盼着恋人的信函。因为“风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因为这里面有亲人的嘱托、有恋人的祝福，有赖以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然而，在“每 一个星期天”，他们所等来的只是“温柔的失望”和“昏沉的钟声”，以及那“最后一班邮轮”离去后“抛在海面上的缕缕青烟。，”如今，雨过天晴，他们重逢了。“静寂的大海/莫非会重起波澜”?诗人再次提出这一问题。可我们的男女主人公也无法回答。于是“他们动情地凝眸对视，”“悄悄地伸手去摸索”，似乎想寻找从前的影子。然而，“年复一年孤独寂寞/浪花卷走了岁岁月月”。往日的情意淡漠了，往日的记忆也“迷离恍惚了”。波澜已不可能再起，所以，“他们急忙开始谈生意。”就这样，一对原本是热恋的情侣变得陌生了。一片原本是炽热的海洋变得平静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就在这陌生的背后，却掩藏着难以抑制的巨大痛苦。就在这平静的下面，又分明埋藏着难言的精神创伤。这样一种痛楚和悲愤相交织的复杂心理，作者却用平淡冷静的语调写出来，足见其笔法的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