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

         帆起了
        帆向落日的去处
        明净与古老
        风帆吻着暗色的水
        有如黑蝶与白蝶
        明月照在当头
        青色的蛇
        弄着银色的明珠
        桅上的人语
        风吹过来
        水手问起雨和星辰
        
        从日到夜
        从夜到日
        我们航不出这圆圈
        后一个圆
        前一个圆
        一个永恒
        而无涯涘的圆圈
        将生命的茫茫
        脱卸与茫茫的烟水
        意象诗派大师庞德在谈到他的《地铁车站》时说:“那一刹——那一刹中一件外向的和客体的事物使自己改观了,突变入一件内向和主观的事物”(见彼德·琼斯《意象派诗选》导论)。的确,这种主体与客体的瞬间互射凝成为结实的意象——理智和感情的复合体,是意象派诗人的拿手好戏。辛笛颇得意象诗真传,且让我们在他的意象之《航》中航行一番。
        这首诗写的是海上之航,但并不是单写诗人对景观的印象。他在海上航行,突然被景物照彻肺腑,由此领悟了生与死、永恒与瞬间、生命的流通和阻塞之间的哲理。“帆起了/帆向落日的去处/明净与古老/风帆吻着暗色的水/有如黑蝶与白蝶”。这里,帆是明净的,海是古老的、暗色的;帆是突然升起,海是亘古如斯;以纤小之帆的“白蝶”,吻浑茫之海的“黑蝶”,醒目而奇诡。这个意象使我们沉湎在新鲜的刺激中,不能不钦佩诗人高超的表现力和丰富的感受力。但我们不能停止下来,我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和忧伤爬上心头,那向“落日的去处”漂荡的帆,在暗色海洋的衬托下,何等孤单!这是生命面对死亡的隐隐颤动,诗人表现得多么美好又多么深沉。
        “明月照在当头/青色的蛇/弄着银色的明珠/桅上的人语/风吹过来/水手问起雨和星辰”。“青色的蛇”是诗人的幻觉。月光照在海上,波涛翻滚着一闪一闪的鳞光,就像蛇一般跳荡蜿蜒。它仿佛与月光嬉戏,“弄着银色的明珠”。这真是独标逸韵之笔,想落天外之辞,充满美的魅力又充满着生命的紧张。桅上水手的问答声既有生命的美好,又有生命的茫然。因为,他们“从日到夜/从夜到日” “航不出这圆圈/后一个圆/前一个圆/一个永恒/而无涯涘的圆圈”。这里的“圆圈”,是海面给人的视觉印象,同时也是命运的象征。你挣扎、你奔走、你痛苦、你超脱,最终还是走不出生存圆。这是一种宿命,但诗人的结论并不悲观:“将生命的茫茫/脱卸与茫茫的烟水”!只要坚强地生活在航行的海上,生命的价值就可以肯定了。生与死、永恒与瞬间、平静和风险对于一个航行着的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同?!这是勇敢者的行动哲学,是“茫茫的烟水”给他的启悟。《航》就是这样一首源于生命情调的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