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我听见那种饥饿的声音
        日夜嗥叫在我的面孔里
        我的手在喉咙里挣扎
        在吐出的日子上布下爪印
        
        被遗忘的人在另一个地点折磨我
        他们准确地撕扯我的回忆
        我听见他们歌唱着
        在时间的深处打捞我的伤口
        在疼痛密集的海上
        我的身体缄默着
        
        我最大的伤口,在牙齿间生长
        我听见那种声音
        我听见死去的人在我脸上
        一次又一次胜利地歌唱
        我把手伸进喉咙里
        开辟一条无声地嚎叫的航线
        
        饥饿,这是人们久违了的字眼。他们吃得很饱,很舒服,他们满足地笑着消磨着生命的时光。但是有少数人,他们在吃饱了饭之后仍然感到饥饿,并且这种饥饿是不能用食物解决的。他们疯狂地寻找,痛苦地呻吟,他们不能停下来,饥饿成了他们生命背后的动力。饥饿——灵魂的饥饿! 它的危险不仅指向个人,而且指向群体。像传染病一样日益远播的饥饿,使这些人的生命充满觉悟,那饥肠辘辘的声音,成为他们精神的内在音响。生存对现代人灵魂的压抑,就这样被雪迪用 “饥饿” 体现出来了!
        “我听见那种饥饿的声音/日夜嗥叫在我的面孔里/我的手在喉咙里挣扎/在吐出的日子上布下爪印”。这是现代人灵魂空虚无所依归的生命体验。生存在这里被还原为一种极为简单的感悟: 饥饿。“嗥叫在我的面孔里”,是说这种饥饿的折磨无法倾诉给他人,或他人并不关心,人与人之间如此冷漠,所以,“我” 不能说出 “我” 灵魂的真容,只能下意识地在面庞上体现出来。而“我”生命内部冲突是激烈的,相互矛盾的思想在时时斗争,“我”无望的手缩在喉咙里,不再向世人求援,只让 “吐出的日子” 布满自戕的血 “爪印”。这种 “饥饿” 感的产生,源于个体生命在世界上的孤独、不安; 源于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制造或强化异化现实的 “强人”。“被遗忘的人在另一个地点折磨我/他们准确地撕扯我的回忆”,“在时间的深处打捞我的伤口”。这 “被遗忘的人”,是指那些权力主义的 “强人”,他们对人类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的嗜好就是无止尽地施暴施虐,望着人类的呻吟,“他们歌唱着”。生存的焦虑击倒了一个又一个善良而软弱的人,“在疼痛密集的海上”,他们的心在流血,而“身体缄默着”。他们的灵魂在饥饿地嚣叫:生存,这就是你基本的面目么?!
        诗人为找不到生存的答案在“饥饿”,在斗争。在他的前面,已经倒下了无数的同类,这些“死去的人在我脸上/一次又一次胜利地歌唱”。这种“胜利”是多么残酷!他们以生命的死亡为代价,才得以逃出灵魂的“饥饿”状态。这是诗人所不能认同的。因为死并不能证明饥饿感的最终消除。他还要不断地追问下去,不断地找到灵魂的“粮食”。于是,他不再自戕地用手在喉咙里留下血印,而要勇敢地开辟一条探究生存的“航线”。
        这首诗在深层意象中运动着强烈的现代智性,是揭示生存的诗中难得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