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图腾主义
根据现代科学家关于原始社会的研究,我们知道:“早期的宗教意识实质上不过是人与自然浑然一体、自然具有活力这样一个一般的并且是颇不明晰的概念。表现这种一般的概念的形式之一,也就是最早的宗教形式之一,是被人称为图腾主义的一种复杂的现象。图腾主义相信,人与某种动物或植物之间(主要的是人与动物之间),有时也相信人与无生气的物体之间,或甚而人与自然现象之间,存在着特殊关系。图腾主义的基本的、也是最普遍的因素,显然是认为:一个氏族集团的一切成员都起源于某种动物或植物或其他物体或现象,这种动物或植物或其他物体或现象就成为他们的图腾。图腾主义是和氏族社会一道发生的,从而图腾成为氏族的不可或缺的附属物……图腾主义也导致其他一些概念,如认为生育是由于图腾入居妇女体内,死亡就是人返回于自己的氏族图腾。”①那么,中国古史传说中有没有反映这种思想的呢? 肯定说,是有的。兹略述如下:
《左传·昭公十七年》有这样一段记载:
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自颛项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
当然,郯子所称述的这些事实难免有虚饰的成分。因为,世代湮远,肯定说,当时还没有文字,只凭口耳相传,似不能如此详尽。特别是关于各官的名称、职掌和分工,一一可与后世职官比况,显然有穿凿附会之嫌。不过,这倒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用云、火、水、龙、鸟等动物或其他物体名官这一点,毫无疑义,它是中国原始社会曾有一个时期实行图腾主义的确证。如果有人还认为郯子所说的这一点不可信,那么,请问:为什么鲁叔孙昭子也知道这种事? 为什么在东周的历史条件下所说的谎言,恰恰符合于原始社会历史条件的反映?这难道是可以想象的吗? 因而,郯子所说的这一点实断然可信,不容怀疑的。
在郯子所称述的这段话里边,还有一点应该予以注意,即实行图腾主义年代的大致轮廓。大体说,他说图腾主义是从太皞氏开始,到颛顼止。如果把这份材料同《尚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及《楚语下》“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等语互证,不难看出,郯子所说的这一点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们注意这一点有什么意义呢?实质上,它是说明了中国原始社会的氏族制时期从太皞氏时已经开始,到颛顼时则为母系氏族制向父系氏族制的过渡阶段。因为,现代原始社会学家说:“图腾主义是和氏族社会一道发生的。”(见前)又说:“由于对偶家庭的出现以及关于父为生亲的思想的发生,于是野兽或植物的‘祖先’(图腾)为人类的祖先的想法乃渐受排斥了。” ①
关于郯子所称少皞诸官,依据近人李玄伯的解释,“……凤鸟氏等皆系图腾团,团而兼充官职,这正是政权等差化的现象。以前各团皆平等,无所谓尊卑,迨后政权逐渐集中而且等差化,首领及百官皆由选任,有些部落将首领被选举权只限在某一团人所独有,以及某官亦皆然,这即少皞诸官的现象。如历正永由凤鸟团人充任,司分永由玄鸟团人充任,其余各官皆然。近代初民社会亦有此例,若北美温内巴哥人即系若此。罗威《初民社会》说:‘例如警察职务是落在熊氏族人身上的,部落酋长是必须从雷鸟氏族中选出来的,公共传呼人是一定属于水牛氏族的。’” ②这个解说很有道理,可能符合于当时实际情况。
关于“高禖”之事,杂见于《诗经·商颂·玄鸟》、《鲁颂·閟宫》、《大雅·生民》传、《礼记·月令·仲春令》和《王居明堂礼》。兹具引如下:
《诗经·商颂·玄鸟》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毛传:“玄鸟, 也。 春分,玄鸟降。 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 ①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
又《鲁颂·閟宫》说:“閟宫有侐。”毛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
又《大雅·生民》说:“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毛传:“……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鸟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郊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
《礼记·月令》:“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郑注引《王居明堂礼》说:“带以弓韣,礼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
综上所述,可见“高禖”之礼甚古,而其仪节殊怪。为什么求子必到禖宫?所谓“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以及“礼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诗传》、《礼记》虽传于汉人,但是如果说这是汉人杜撰的,难道是可以想象的吗?
据近人李玄伯解释说:“近代原始人常在固定时期,令妇人与图腾配合以生子。据埃及晚期记载,泄露出埃及古代亦有这种典礼,且遵行甚久。于是我们明白了高禖的最初意义。玄鸟乃商人的图腾,须与同图腾的妇人配合,所以后妃皆往。最初不只首领的妇人如此,凡玄鸟团的妇人皆如此。因为非与玄鸟配合不生子(子彼时仍旧是他的最初义,即玄鸟之子),玄鸟是必须的,至少是男女间必须的中间者,故以后更将高禖引申到男女结婚必须的中间人——媒妁。然则媒之称亦系玄鸟团——商人——所始创。” ①
李氏又说:“图腾按时与团中妇女配合,俟首领出现后,他尤喜欢同首领的妇人配合。这种礼节,原始社会间常有,而据较晚记载,以前埃及亦行过这礼节,不过甚秘密,不使外人知道罢了。上文讲玄鸟图腾团时,已讲过祀高禖,亦即此礼。……最初閟宫亦与高禖相似,乃图腾与团中妇人配合而生团员的地方。” ②
我认为,李玄伯的解释是正确的。在高禖这个典礼上,毫无疑义,还保留着中国原始社会图腾主义的遗迹。
一、少皞氏鸟名官
《左传·昭公十七年》有这样一段记载:
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自颛项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
当然,郯子所称述的这些事实难免有虚饰的成分。因为,世代湮远,肯定说,当时还没有文字,只凭口耳相传,似不能如此详尽。特别是关于各官的名称、职掌和分工,一一可与后世职官比况,显然有穿凿附会之嫌。不过,这倒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用云、火、水、龙、鸟等动物或其他物体名官这一点,毫无疑义,它是中国原始社会曾有一个时期实行图腾主义的确证。如果有人还认为郯子所说的这一点不可信,那么,请问:为什么鲁叔孙昭子也知道这种事? 为什么在东周的历史条件下所说的谎言,恰恰符合于原始社会历史条件的反映?这难道是可以想象的吗? 因而,郯子所说的这一点实断然可信,不容怀疑的。
在郯子所称述的这段话里边,还有一点应该予以注意,即实行图腾主义年代的大致轮廓。大体说,他说图腾主义是从太皞氏开始,到颛顼止。如果把这份材料同《尚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及《楚语下》“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等语互证,不难看出,郯子所说的这一点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们注意这一点有什么意义呢?实质上,它是说明了中国原始社会的氏族制时期从太皞氏时已经开始,到颛顼时则为母系氏族制向父系氏族制的过渡阶段。因为,现代原始社会学家说:“图腾主义是和氏族社会一道发生的。”(见前)又说:“由于对偶家庭的出现以及关于父为生亲的思想的发生,于是野兽或植物的‘祖先’(图腾)为人类的祖先的想法乃渐受排斥了。” ①
关于郯子所称少皞诸官,依据近人李玄伯的解释,“……凤鸟氏等皆系图腾团,团而兼充官职,这正是政权等差化的现象。以前各团皆平等,无所谓尊卑,迨后政权逐渐集中而且等差化,首领及百官皆由选任,有些部落将首领被选举权只限在某一团人所独有,以及某官亦皆然,这即少皞诸官的现象。如历正永由凤鸟团人充任,司分永由玄鸟团人充任,其余各官皆然。近代初民社会亦有此例,若北美温内巴哥人即系若此。罗威《初民社会》说:‘例如警察职务是落在熊氏族人身上的,部落酋长是必须从雷鸟氏族中选出来的,公共传呼人是一定属于水牛氏族的。’” ②这个解说很有道理,可能符合于当时实际情况。
二、高禖
关于“高禖”之事,杂见于《诗经·商颂·玄鸟》、《鲁颂·閟宫》、《大雅·生民》传、《礼记·月令·仲春令》和《王居明堂礼》。兹具引如下:
《诗经·商颂·玄鸟》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毛传:“玄鸟, 也。 春分,玄鸟降。 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 ①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
又《鲁颂·閟宫》说:“閟宫有侐。”毛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
又《大雅·生民》说:“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毛传:“……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鸟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郊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
《礼记·月令》:“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郑注引《王居明堂礼》说:“带以弓韣,礼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
综上所述,可见“高禖”之礼甚古,而其仪节殊怪。为什么求子必到禖宫?所谓“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以及“礼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诗传》、《礼记》虽传于汉人,但是如果说这是汉人杜撰的,难道是可以想象的吗?
据近人李玄伯解释说:“近代原始人常在固定时期,令妇人与图腾配合以生子。据埃及晚期记载,泄露出埃及古代亦有这种典礼,且遵行甚久。于是我们明白了高禖的最初意义。玄鸟乃商人的图腾,须与同图腾的妇人配合,所以后妃皆往。最初不只首领的妇人如此,凡玄鸟团的妇人皆如此。因为非与玄鸟配合不生子(子彼时仍旧是他的最初义,即玄鸟之子),玄鸟是必须的,至少是男女间必须的中间者,故以后更将高禖引申到男女结婚必须的中间人——媒妁。然则媒之称亦系玄鸟团——商人——所始创。” ①
李氏又说:“图腾按时与团中妇女配合,俟首领出现后,他尤喜欢同首领的妇人配合。这种礼节,原始社会间常有,而据较晚记载,以前埃及亦行过这礼节,不过甚秘密,不使外人知道罢了。上文讲玄鸟图腾团时,已讲过祀高禖,亦即此礼。……最初閟宫亦与高禖相似,乃图腾与团中妇人配合而生团员的地方。” ②
我认为,李玄伯的解释是正确的。在高禖这个典礼上,毫无疑义,还保留着中国原始社会图腾主义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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